那個病秧子夫人又來了,本就病态蒼白的臉在這漆黑的寒夜中更為動人。
符岚看到那位夫人緩緩走來,方才不緊不慢地從木椅上站起身來,問候道:“夫人,按說當晚您應當是與義父一同共度的吧,不知可否跟我講講當日所發生之事呢?”畢竟這位夫人乃是他義父之妻,算起來也是他的長輩,故而他言辭之間還是頗為客氣的。
然而,那病秧子夫人的回應則更顯客氣:“宴席散去以後啊,老爺興許是多飲了幾杯,有些微醺。于是妾身便同芙蕖一道攙扶着老爺回到房中。待到老爺在床上安然睡熟之後,我們才放心離去。那時,老爺一切安好,并無任何異樣之處。”短短幾句話,她卻是伴着好幾聲劇烈的咳嗽才勉強說完。瞧她如此虛弱的氣息,恐怕這病怏怏的身子骨真撐不了多久,說不定哪天就會香消玉殒。
“來人呐!速速将夫人送至閣樓歇息,莫要讓她在這寒夜裡跟着義父去了。”符岚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了病秧子夫人的去處之後,便毫不猶豫地轉身朝着楊翊所在的北廂房大步走去。看來,一場好戲即将上演,而我也心領神會地緊跟其後,準備一探究竟。
對于楊翊那副佯裝深沉的做派,我可是再熟悉不過了,他裝深沉總共分三步:首先是雙腿盤起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裡;接着便是雙眼緊閉,開始打起坐來;最後則是沉默不語,就這麼一直坐着。
這人哪怕是在自己房間裡裝深沉,都能搞得滿屋子彌漫着一股沉沉的死氣。随着“吱呀”一聲響,房門緩緩被推開,符岚這才終于看清楚這位老朋友的真面目。隻見他正端坐在屋内,一臉肅穆,一尊雕塑還學會打坐了。假正經人符岚也不得不像隻貓兒似的蹑手蹑腳地往裡走着,被這股強大的死氣壓得喘不過氣來,我也緊跟其後。他一邊小心翼翼地挪動着腳步,一邊還不忘試探性地觀察一下楊翊的反應。
“道……士,我義……父……”符岚說話時竟然變得結結巴巴起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艱難擠出來的一般。如此情形之下不難看出,他對我的懼怕程度似乎還算不上特别嚴重,想必更多的還是對我有所顧忌罷了。唉,其實吧,說實在的,就連我自己心裡頭對這個道士也是有些發怵呢。
隻聽得他口中念念有詞:“霧裡看花花不在,瞞天過海到蓬萊。”瞧瞧這些所謂的好道士們,一個個滿口皆是詩詞歌賦,看似高深莫測,實則不過是些故弄玄虛之徒罷了!嘴上功夫了得,卻不知到底是嘴快還是劍快?
“道士!我東西……”話剛出口,便覺一陣不妙湧上心頭,該死!這家夥居然封住了人的五感,果真是個厲害的道士。
此時,隻見他依舊保持着打坐的姿勢,雙眼緊閉,嘴唇未動,聲音卻悠悠傳來:“老朋友,好久不見了啊。”哼,還在那兒裝深沉呢!看着周圍那煙霧缭繞的景象,花裡胡哨至極。我可沒心思跟他在此周旋,直截了當地說道:“我的東西還我!”能說話了,我有些驚異,但很快靜下來。這人的境界,深不可測。
他不緊不慢地回應道:“先還一部分吧,剩下的等我下次再給你。”這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空靈而虛幻,然而此刻他分明就坐在面前,如此反差着實令人詫異。
“沒信用!”我怒不可遏地吼道。就在這時,他猛地睜開雙眼,那一瞬間,我被吓得不輕。以往與他相處時,即便彼此間嬉笑打鬧,也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情。那雙紫色的瞳孔深邃而冰冷,讓人不禁心生寒意,滲人之極。原本紅潤的小臉,如今竟與平日裡的楊翊僅有幾分相似之處,熟人生氣更可怕。相較于那個初出茅廬的小道士,眼前之人顯得沉穩許多,活脫脫就是一個老謀深算的家夥。
“一會見。”原是他睜眼隻是為了與我告别,咦,這道士真的是跟楊翊學壞了。等等一會是多久,難不成還得把楊翊那個小家夥當成這老朋友一般供起來,真的是給自己找了一尊活菩薩供着。
眼前朦朦胧胧似有一層水霧,待水霧褪去,我赫然發現前方不遠處竟有一人正無比淩亂地癱倒在地上,口中還念念有詞,不斷呼喚着那個已逝之人的閨名。看來,這位老朋友依舊如往昔那般善于洞察人心呐。
如此說來,他剛才應該也是有意放我一馬吧,真是好險、好險哪!而符岚這家夥,怕是已經陷入癫狂狀态了,無論我怎樣大聲呼喊他的名字,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反應。沒辦法,最後我隻得硬着頭皮,直挺挺地朝他的腦袋扔過去一枚鋼镚兒。
隻聽得“铛”的一聲脆響,他總算是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緊接着,他手忙腳亂地整理起自己那狼狽不堪的儀态,匆匆瞥了一眼那座正在打坐的雕像後,便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畢竟,面對這種招惹不起的人物,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符岚腳步踉跄地從北廂房中緩緩走了出來。一名匆忙趕來送信的小厮也正巧朝着這邊飛奔而來。結果兩人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迎面撞到了一起,瞬間來了個結結實實的滿懷相撞。那小厮被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但他還是迅速穩住了身子,并立刻跪地磕頭道:“莊主,莊主!小的剛剛去查看過湖心亭的地道了,可是并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迹啊!”這小厮如此殷勤地磕頭禀報,倒顯得他對莊主忠心耿耿。
符岚聽後微微皺了皺眉,然後故作鎮定地轉身回到了庭院的中心位置坐了下來。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了的茶水,輕抿了一口,隻覺得滿口都是苦澀與凄涼的味道。就這樣,他默默地坐在那裡,一邊喝着這杯凄涼的茶,一邊靜靜地等待着即将到來的未知命運,仿佛要用這漫長而孤寂的夜晚來消磨掉内心所有的不安與恐懼。
也許是那三個老頭終于在靈堂裡哀嚎夠了吧,此刻竟然一同跑到後院這裡來興師問罪了。隻見他們氣勢洶洶地叫嚷着,那聲音震耳欲聾:“兇手呢?兇手快給我們滾出來!有本事跟老子一對一單挑!”此時,符岚手中的那口涼茶還沒來得及喝完,一旁站着的侄子道士便突然急匆匆地站起身來。而符岚自己,則依舊安靜地待在北廂房的門口,遠遠地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各位伯父,我已經仔細盤問過這四個人了,可他們真的都很幹淨啊,我實在是沒能從他們口中問出點有用的東西來。要不……您們幾位再試試看能不能問出些線索?”侄子道士一臉無奈地說道。然而,那個被稱為大哥的老頭卻絲毫不予理會,反而更加嚣張跋扈地喊道:“依我看,幹脆直接把這四個家夥統統抓起來得了!他們肯定是一夥兒的,狼狽為奸!”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異常強硬,甚至連符岚聽了都不禁要暗自思忖上好一會兒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