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濯光話剛出口,心中就閃過一絲懊惱,不過他這個人面癱慣了,任誰望去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矜貴疏淡的貴公子模樣。
他輕輕擡眼望了衆人一眼,就跟剛那聲斥責不是他說的一樣,視線又放回前方虛空處。
他總是這樣,那雙眸子,好似裡面什麼都沒有,誰都無法進入到他心底裡。
裴尚見狀眉頭一挑,也沒有再多言了。
正對着謝濯光的虞明窈,一見謝濯光這副又什麼都不肯說的臉,心裡忽地一下,氣不打一處來。
這人這副模樣,她真的見得太多了!
上一世剛嫁入謝國公府時,她還在為自己玷污了天上月而羞愧,事事謹慎,生怕自己言行無狀被他認為隻空有一副皮囊。
連歡好時,她都不好意思,怕被人認為是禍水壞了他這個高高在上的端方君子。
結果呵呵,若不是這人總是這副死人臉,外人怎麼會笃定他倆夫妻情分淡薄!
虞明窈想到這,禁不住狠狠瞪了謝濯光一眼,這才将目光重新放回錦盒之上。
“這些都太俗氣了,還有沒有别的?”
她望向管事,渾身的不虞溢于言表,一直圍觀的中年管事,焉能不知自己這是被遷怒了?他臉上擠出一個谄媚的笑。
“姑娘容貌傾城,這些俗物确實配不上姑娘。您稍等,我這就将壓箱底的寶取來。”
他手一揮,旁邊來了幾個小二,同他一共将先前呈上來的十來個錦盒,一同托着下去了。
富麗堂皇的雲樓二樓,一下隻剩下虞明窈、裴尚一行人。
話說裴尚,先前是因着謝濯光、虞明窈兩人的厲喝,将自己作弄的心暫歇,可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這人,一旦興緻起了,那可不那麼容易停歇。
他折扇一合,腳步又往虞明窈湊去。
“臭小子,你膽敢欺辱我妹妹!”
虞錦年一見他的動作,立馬又炸了,本能快過腦子就将裴尚拽住。那雙粗厚的大掌,死死攥住虞錦年領口處的繡花。
他這邊臉紅脖子粗,虞錦年倒好,就跟沒事人似的,那雙興緻頗濃的眸,眨都不眨盯着虞明窈看。
一副十足的登徒浪子模樣。
這人這個把戲,說實話,上一世她還有點厭惡、恐懼,但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她這副軀殼,裡面裝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靈魂。
婚後七年,她懂的可比一直隻有花名、身旁沒一個女子的裴尚多。
“兄長,松開。”
她輕啟朱唇,就見虞錦年面上雖不情願,但還是老老實實将這人放開。剛還被拽住領口的裴尚,冷哼一聲,活動兩下身闆,又恢複那副不羁張揚的模樣。
講真,裴尚長得确實不錯,和謝濯光同為京都二絕,雖然性子惡劣,但心慕他的人如過江之鲫。他和她一樣,容色都太甚。
虞明窈憶起上世那個讓謝濯光醋翻了裴尚,容貌俊美、亦正亦邪,一身绯衣包裹着精瘦又颀長的身軀,頭佩紅花,一臉懶散地自長街打馬而過。
樓閣之上,無數閨閣千金暗動芳心。
她心中忽地湧過一陣火熱,第一次認認真真,不退縮也不敷衍地同裴尚對視。
【看我作甚?】
裴尚眼眸中明晃晃流露這四字。
夕陽的餘輝從西側半開的窗子照進來,照在他面若冠玉的臉龐上,隐隐的絨毛顯露蹤迹。虞明窈心地一軟,這人現在還不是那個狠厲的大理寺卿,沒有經曆過家破人亡,也沒有豁出一切從血海中爬起。
他還是個半大小子。
虞明窈嘴角浮起一抹淺笑,扒開虞錦年走到裴尚跟前。
她漆黑透亮的雙眸,眼裡滿是包容的寵溺。
“表兄,你再這樣纏着明窈,明窈就不得不多想了。畢竟表兄姿容出衆,日後必是萬千閨秀的夢中情郎。明窈心思單純,年紀又小。這要是……”
她将踮起的腳尖放下,又朝他眨了眨眼,模樣很是俏皮。做完一切後,才又身姿袅袅,若無其事回到原先的地方。
眼神一點也沒多給眼前某人通紅的耳根。
“那個簪子不錯,拿近些看看。”
她的語氣,依舊輕柔舒緩。簡單一句話,硬生被她說出幾分妩媚纏綿。
堂中衆人,神色各異。虞錦年剛想擡嘴問問虞明窈剛踮腳湊那麼近,在裴尚那家夥耳根子旁說了什麼,就見雁月将他扯住,對他搖了搖頭。
雲樓不愧是京都第一名樓,珠寶首飾、錦繡華服應有盡有。管事的許是見她們一行人跟謝濯光、裴尚認識,再加見慣了人,瞧出她身上确實沒有一絲怯意。
才将本應在三樓出現的這幾件不輕易示人的,拿了出來。
虞明窈的視線,落在離她最近的金钗上。
這支钗……她怔了好一會,才俯身拾起。
“姑娘可真是好眼光,這支钗,乃前朝殇帝,同當時頗受寵的貴妃楊氏的定情之物,通身赤金,頭部的牡丹您瞧,花瓣多精緻!這花蕊處的紅寶石,也頗有來頭,據悉殇帝親自挑選,乃九千顆中品相最完美的那顆,您看這底下的南珠,潔白如月,多美!”
掌櫃一頓吹噓。
此時的虞明窈,腦子裡全是往事。剛成婚不久,那時她同謝濯光蜜裡調油,謝濯光有公務在身,離府半旬,回來時一臉忐忑拿着這隻钗,遞到她面前。
她第一次看到他那張如青竹般俊秀的臉,面上浮出她能看到的羞意。
她歡喜極了,将他拉入帳裡,一頭青絲散落肩頭。她央着他給她插上,以為自此兩人能夫妻恩愛,白頭不移。
虞明窈緩緩撫過這種钗,钗的每一處紋路,熟悉得不能再熟。那兩年對着一襲冷衾,她就是靠這支钗撐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