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窈望着這張顧盼神飛、神采飛揚的臉,一時間,心頭湧起百般滋味。
她知道裴尚是在自降身段扮醜角,逗她樂。
可為什麼呢?
隻因自己生的好嗎?還是有其他緣由?
這人兩世都這般情深,一顆七竅玲珑的水晶心肝,全用在自己身上。
虞明窈垂眸斂目,一時也沒有心思再去搭理裴尚,同他歡笑了。
她以為裴尚會惱,或者幹脆面子上挂不住,就氣沖沖而走,孰料,面對她的緘默不理人,一向高傲似綠毛孔雀的裴尚,非但一絲惱怒也無,臉上還笑盈盈的。
“窈妹妹,窈妹妹,你理理我。論輩分,我還是你表兄,你可不能如此不尊老。”
話音剛落,虞明窈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我有兄長,你可别給我扯阿兄阿妹那一套,誰是你窈妹妹。”
“誰搭話,誰就是我窈妹妹。我就要叫,窈妹妹窈妹妹窈妹妹……”
真是……虞明窈錦帕一甩,将臉都轉了過去,一丁點餘光都不給裴尚留。
她這含羞帶惱的樣,倒讓裴尚長舒一口氣。
先前她一身素衣雙眸绯紅,似凋落的杏花,渾身都散發着一股美麗又脆弱之感。
天知道這一幕落入他眼中時,他的心似揉碎了一般,有多心疼。
不哭了就好。
裴尚暗中給自己打氣,竭力提起精氣神。
“江南多水鄉,窈妹妹騎術那般好,想不想縱馬馳騁?我知道有個地,不遠且幽靜,最适合散心不過。”
他話說完,見虞明窈面上仍沒有絲毫動容,又補充道:“我拿我京都吃喝玩樂第一人的名聲擔保,絕對合你的心意,不合,我就……”
“你就怎樣?”虞明窈打趣道。
裴尚不說還說,一拿他那名聲作保,虞明窈就不想去。這人兩世,從少年到青年,就沒一個好聲名。
“哎!”裴尚急得跺腳。
他原本隻是想轉移下她的注意力,不讓她心緒全在那些煩心事上,這下,好勝心上來,他還非得說服虞明窈,今日去他的私密寶地不可!
裴尚一頓胡攪蠻纏過後,虞明窈頭戴一頂破舊蓑帽,騎着匹瞧上去時日無多、無精打采的老馬,跟在裴尚身後,緩緩背離喧鬧,向城郊走去。
“……”
老馬走十步歇一步,鞭子虞明窈也不敢使,生怕稍重一點,這匹馬就得在自己身下,了卻殘生。
“你還笑!”
虞明窈氣不打一處來。
面前裴尚騎着駿馬,馬撒腿就跑,這人還時不時返過身來,笑她模樣滑稽笑她慢。
是誰?片刻之前哄自己說,自己就算身披破爛,照樣美若天仙,就算身騎老馬,也能一騎絕塵。
呵,男人。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鄉間野路,偶有身披蓑衣頭戴蓑帽的放牛翁,趕着水牛擦肩而過。
裴尚頗有興緻同人打招呼,那态勢,格外熟稔。
路越走越稀,甚至看不到人煙,虞明窈心中這才湧起一陣後怕。
身下老馬止步,一個勁原地徘徊,蹄都不肯擡蹄。
這家夥,該不會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這般久,就為了來場大的吧?
她開始心中打鼓,眼神不似之前堅定。
“現在才開始後怕,晚了!”
裴尚哈哈大笑,驅馬上前,對着面露猶豫的虞明窈伸出手。
“上不上來?上來的話,你可要抓緊我。”
面前的手掌,超乎她想象中的粗大。她沒想到,裴尚有這麼一雙與他相貌不符的手,凸起的掌丘處,兩三記像是掐痕一樣的血漬,格外醒目。
這是?
她面露疑惑,下一瞬,裴尚有力的臂膀鉗住她的手。
“抓緊!”
虞明窈隻感覺耳邊傳來一下破空聲,地轉天旋過後,她就被他牢牢摟在懷裡。
“看風景去咯!”
裴尚清亮的嗓音中,抑不住的輕松愉悅。
虞明窈也不知這人哪來的這般興緻,她隻知,身後少年胸膛滾燙,心跳同馬蹄聲一樣疾。
滿池湖水,澄澈如鏡,在夕陽餘輝下波光粼粼。湖泊周圍,一圈全是不知名的野花,散發着幽香。
虞明窈沒想到穿過曲折小道,裴尚會帶自己,來這麼一個猶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山坡之上,青草茂密。裴尚一臉惬意往裡一趟,嘴裡銜着根狗尾巴草,渾身憊賴。
這副懶洋洋,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模樣,有點前世大理寺卿的影子了。
“你沒有來過這吧?”裴尚像說廢話一般,“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肯定沒來過這。”
“也不對,”他又補充,“你還同碧珠她們一同上學,算不上沒見過世面的大家閨秀。”
裴尚雙手交疊,枕在腦後。
“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是男子,或者說,那些才華橫溢、心氣不比男兒少的姑娘們,都能是男子。”
“要不然,整日囿于後宅,操持家務,或因生子而失了性命,實在太可惜了。”
虞明窈看見說這話的裴尚,眼角似有淚光閃過。
她想,裴尚在難過什麼呢?這人不是自裴家那場大禍前,都活得無憂無慮嗎?
怎地會有這種感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