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虞明窈還睜着一雙柔波泛濫的眼,盯着自己看,裴尚低頭,粗聲粗氣補充道:“女兒家輕,不是你想的那個原因。”
其實他話音一落,虞明窈就想像往常一樣捉弄他,問他你以為我想的是什麼原因。
可先前那一幕,實在太尴尬了。
尴尬到即使虞明窈想找補,她也忽略不了,裴尚現即使不是前世那個頭戴紅花、打馬遊街的俊美青年,即使背脊清瘦,不似成人孔武有力,他也是一名男子。
兩性之間,天然就具有吸引力。
這一點,她比裴尚那個愣頭青,懂得不知深哪去了。
仍是同一條路,歸來不似來時疾。馬兒一路晃悠,兩人的心,也漸漸恢複平靜。
除了躺在青草中的惬意,虞明窈忘了白日裡一切,包括那個吻。
她的心,漸漸浸入紅塵,又超脫紅塵,變得平靜柔和。
虞明窈想,自己回到江南,應該能波瀾不驚、好好度過餘生。
“謝謝你,裴尚。”
眼見距離借馬的地越來越近,虞明窈扯起嘴角,對裴尚露出一個發自肺腑的笑。
“這……這有啥。”
面對心上人的道謝,裴尚一下有些結巴。他頗為狼狽将目光轉過去,違心來了一句:“你歡喜了就好。”
其實裴尚根本不想說這句。
一路上,他有好多話想說。譬如,你真的想好要回蘇州了?真的不上學了?真的……心悅那人嗎?
他還想叮囑她,莫為了不值當的人流淚。雖說女兒家是水做的,可流淚就是流精血,淚珠掉多了,不再流的時候,人也就隕了。
他好想叫她換個人心悅,看看旁人,看看……自己。
袅袅的身影逐漸遠去,直到落日徹底沉入黑暗,周遭寂靜無聲,裴尚仍停在原地。
他手上緊緊攥着那根簪子。
他也不知這根花費他數年私房錢的金簪,有沒有送出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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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青色幔簾垂下,虞明窈躺于榻上,白日裡一幕幕在她面前閃過。
她歸來之時,較平日晚了許多,院落的影子剛出現在面前,就見着門口雁月翹首以盼,面色擔憂不似作僞。
赴宴的兄長,先于她歸來。
也因而,外祖母提了好久的心,生怕自己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的京都出事。
見她安然無恙,幾人才叫上奴仆,一起繼續收拾行囊來。
看着這一片火熱、衆人面上皆露興奮的景象,虞明窈這才有一種真實感,她是真真正正要回故裡了。
也是真真正正可以不去學堂,不用再見謝濯光了。
謝濯光啊……
虞明窈擡眼看向床頂的雕花,這座木床,斷斷續續陪了她三年,直到她出嫁前。
她出嫁之時,是在虞家自己在京都的宅子裡出嫁的。那時距離在裴府出醜不久,除了外祖母,裴府這邊的親眷,也沒幾個上門道賀。
她就這樣,既欣喜又心酸,嫁了出去。
一晃七年。
謝濯光冰冷的斥責,在她耳邊響起。
“虞姑娘,自重。”
他叫她虞姑娘,他叫自己自重。
怎麼能這樣呢?
虞明窈又開始落淚了,她死死咬住被角,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好恨啊,再也不要心悅謝濯光了!
月至中天,謝國公府。
光從紗窗斜斜照進來,青色床幔之下,人影若隐若現。
謝濯光眼睜着,躺在平日睡慣了的梨木床上,心如油煎般輾轉反側。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自打虞明窈如同流彈一般,意外出現,就将他原本古井無波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上一次這般難熬,還是昨夜。幽暗之中,那張蒼白、沾滿泥土的臉,在他腦海反複浮現。
明明那麼狼狽,可他隻要憶起她散亂的發髻,心跳就如戰鼓一般,愈演愈烈。
怎麼會有女子勇毅至此?
明明長得明豔四射,卻偏偏丁點光芒都不洩。明明身軀那般單薄,裡面卻有無限的勇氣。
他徹夜難眠,腦中全是這人墜馬那一幕。
他竭力說服自己,摯友妻,不可欺。雖然兩人并未說定,可裴尚的心意,他看在眼裡,理應避嫌。
可昨日,他神使鬼差,伸出了那隻手,就已存越距之心,想同她肌膚相親。
今日那個吻,更是将他扯入深淵。
謝濯光已經沒辦法漠視自己的心了。
他對這女子,有超乎尋常的好感。
盡管是她先示的好,自己将錯就錯。
但謝濯光心想,若是她真心慕自己,心慕得緊,自己接受,對她負責,應也不算負心?
他下意識忽視虞明窈同裴尚,也很要好這事,一時間五味雜陳。
喜她真心慕自己,不擇手段也要攀附自己。歎他不知,她的離去是幌子還是手段,他推斷不了她的情深。
同一輪月下,夜深人靜,三人皆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