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注定是個不太平靜的夜晚,閑月閣依舊浸在月光如往常一樣靜谧無聲,但蕭疏尋卻覺得耳邊似有萬人言語,那樣嘈雜。
忽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他想睜眼,四周漆黑一片,他像是被人奪去了感官,像是一個被斬掉了觸角的螞蟻,不敢向前也不敢向後。
鬼濁從背後打進他心口時,蕭疏尋清晰地感受到心口的東西碎裂開來,緊接着又是那股熟悉的灼燒感。他忍着,咬着牙承受着,暗中用靈力壓制着噬心之痛,眼神偏向顧清珩,卻還是說不出半句話。
顧清珩運了不少靈氣給蕭疏尋,蕭疏尋一會喊冷一會喊熱,顧清珩就忙前忙後給他又蓋被子又扇風。後半夜蕭疏尋總算是平穩下來,顧清珩也不敢走,在人床邊繼續守着。
自己如今在這具軀殼中,到底力量不如從前,修為就那麼多,縱使能使得出他那些術法,卻也隻是皮毛,否則蕭疏尋怎會還需要自己抗手濁氣?
“蕭疏尋啊蕭疏尋,也不知道我這麼做是對是錯…”床榻不高,顧清珩蹲坐在一邊撐着下巴看着榻上熟睡的少年。
因為顧清珩的種種選擇,如今畫卷故事的走向和原先已經完全偏離,要知道原本關于蕭疏尋的故事中可沒有提到濁氣這種東西。
顧清珩不知道畫卷最終會變成什麼樣,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結束這場荒謬的夢,但他從未後悔他現下所做的一切。
秋霜夜露重,再過上半月就到了冬月了,後半夜冷風扒着門往裡鑽。但挨到人身上倒也不至于打寒顫,許是兩個寒冷的人離得夠近,暖着對方。
顧清珩也趴在床邊眯了會,他做了個夢,夢裡是蕭疏尋原本要走過的一生。
故事的開始仍是那場大得能吞噬一切的大雪,蕭疏尋躺在雪地中,剛結束的是一場沒有理由的毆打,要迎來的是風雪天的死亡。
可他不想死,冰雪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劃痕的同時,一邊柔順地撫着他身上的滾燙。蕭疏尋沒有力氣挪動,隻是癱在雪地裡沉默着,他的所有怒吼都融在他眼中,歎行路艱難,泣天道不公。
蕭疏尋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有記憶起就在流浪,生是本能。
五歲他知道酒樓後的小巷有能填飽肚子的剩飯,即使那些飯菜并不幹淨;八歲他知道在寺廟乞讨可以得到更多的銀錢,去燒香拜佛的人更加心軟;十歲知道什麼叫搖尾乞憐,卻不知道什麼是尊嚴。
直到十二歲瀕死之際遇到時予,他總恍惚以為那是幻覺。
他有家了,有新衣服,有幹淨的吃食,有疼愛自己的師尊和照顧自己的師兄。蕭疏尋終于笑了起來,可這笑卻在他奪了那年心決第一後就僵在他臉上。
蕭疏尋終于感受到了愛,他以為時予對他寄予厚望,所以拼了命地刻苦修習,他根骨極好天賦也高,在仙試上勝了程澤。蕭疏尋沒注意到程澤當時眼底的妒意,他怎麼會知道程澤之前的每一個第一都是别人有意為之,誰也不敢得罪這個皇城來的未來太子。
所以當蕭疏尋喜出望外地去找時予時,迎接他的是一句“狂妄自大,不知廉恥。”
劍試與玄虛秘境都沒有允許蕭疏尋去參加,在大家再次慶祝程澤奪冠時,蕭疏尋看着歡呼雀躍的衆人,覺得好笑。先前的日子他隻覺得活着好難,但是現在,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谄媚奉承,第一次知道人是多麼複雜的事物。
那時,他隻有十二歲。
從那之後,蕭疏尋再也沒有得到時予的任何一句稱贊,也沒有再看到程澤的笑臉。他又跌進了冰窖,越沉越深,他問了無數句為什麼,最終變成了憑什麼。
*
蕭疏尋從夢中醒來時,顧清珩趴在他手邊睡得正香。那個姿勢看起來不怎麼舒服,但顧清珩照樣睡得着。
顧清珩頭一擡換了個方向枕着,面朝着蕭疏尋,蕭疏尋清晰地看到一滴晶瑩剔透的淚從他眼角順着鼻梁流下。
蕭疏尋沒動身輕輕擡起手覆在顧清珩臉上,僅停留了幾秒,用指腹揩去他的淚,末了還用了點力。顧清珩卻沒醒,隻是皺了皺眉臉在胳膊上一蹭,頭埋在肘間聲音悶悶的說着什麼。
蕭疏尋好奇他在說什麼夢話,撐起身子往他跟前湊了點才聽清了那句話,那句讓他渾身一顫的話。
“昭明…别哭…有我護你…”
伸向顧清珩頭上的手頓在空中,落不下收不回。正衣冠,賜小字,當這個名字真的從賜名之人嘴裡念出來時,蕭疏尋的心被狠狠地抓了一下,顧清珩不是随口一說,他是真的記在心上。後面緊跟着的那句更是要了命,蕭疏尋更想哭了…
早先顧清珩在太初神域第一次翻閱這個畫卷時,就被這個故事深深吸引。問着為什麼的不止蕭疏尋一個,顧清珩惋惜蕭疏尋的結局,不止一次的想,若是能有人拉蕭疏尋一把,對他好一點,蕭疏尋是不是就不會入魔,也就不會死了。
他想對蕭疏尋好不是因為自保,也不是怕蕭疏尋和預言魔神有關,對蕭疏尋好隻是因為他想而已。
顧清珩動了動發麻的身子醒來,蕭疏尋趕忙躺下閉上眼。床邊人發覺臉上有淚,随手抹了把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