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珩的手心又燙了起來,離火浮在他身周,景州城的火也燒着他的衣角。
大火燒紅了京都的天,天子俯首于新君,老臣皆亡,百姓皆苦。父親一手牽着嫡母,一手抱着哥哥,小清珩也想走,哪怕是跟在後面跑他也願意。馬車不是坐不下一個小小的顧清珩,父親如棄敝履,隻是不想要他罷了。
顧清珩站在火堆裡哭着,火焰像蛇似的纏上他的衣身,将他眼裡的疾馳而去的馬車燒得稀碎。
兒啼景城夏夜雨,道是涼情亂世人。
夜雨救了小清珩,冰室也終于引出了離火。顧清珩脈象平穩下來,離火已經引出去,鬼濁也在慢慢消散,總算是讓人放心了。
“多謝段門主救命之恩。”蕭疏尋拱手跪謝。
這次段周沒有再阻攔,扶起蕭疏尋淡聲道:“人救了,可以告訴我怎麼回事了嗎?”
二人移至殿外,屏退左右蕭疏尋才将事情一五一十都告知段周。
“照你這麼說,當時程澤已經沒什麼勝算,時掌門怎麼還會受這麼重的傷?”段周緊盯着蕭疏尋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段周言論不多,觀察卻更細緻入微,仙試一見,他心裡清楚,蕭疏尋不簡單。
蕭疏尋輕歎:“這我也不知,等師尊醒了就知道了吧。”
殿中沉默下來,隔了一會段周才站起身,語氣仍是平淡:“既如此,就先在我這先養傷吧,一切等他好些了再說。”
段周安頓好兩人,顧清珩從脈象看在好轉,但就是一直昏迷不醒。蕭疏尋也一刻不離守在人床邊,以防他突然醒來自己不知道。
夜裡有些涼,蕭疏尋坐在床榻邊撐着頭打了個寒顫,起身去給熏爐裡加火,忽聽身後那人微弱的聲響。
顧清珩緩緩清醒過來,睜眼閉眼沒什麼區别,四周都是一片漆黑,他伸出手摸着自己的眼睛:“好黑。”
蕭疏尋也顧不上加炭火,三步并兩步撲到床前:“黑?我去點燈!”
紅燭亮起,屋裡亮堂起來,顧清珩卻還是一臉的茫然。蕭疏尋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不可置信地伸手在人眼前晃晃:“師尊?”
“昭明,我看不見你了。”顧清珩聲色溫潤如玉,但蕭疏尋清晰地聽出那其中夾雜着慌亂與不安。
蕭疏尋握住顧清珩停在空中的手,強行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沒事,會好的。”
分不清是誰安慰誰,話是蕭疏尋說的,但微微發抖的也是他,最後反而是顧清珩輕拍着他的背。
顧清珩還是太虛弱,醒了一會就又昏睡過去了。但隻要人清醒了就不怕了,蕭疏尋撚好被子披着月色去找段周。
“這麼晚了,門主早就睡了,你明早再來吧。”守在段周房門口的道童攔住蕭疏尋。
蕭疏尋望着屋内,時候确實太晚,正要走房内亮起燈,門也開了個縫,段周喚他進去。
“時掌門失明了?”段周理了理衣服坐在桌旁。
蕭疏尋有些驚詫:“您怎麼知道?”
“離火在他體内燒了太久,是會有這個可能。”段周看出蕭疏尋的擔憂,繼續說:“也不必如此緊張,離火剛退去,慢慢會恢複的。”
“那就好。”蕭疏尋低聲重複着,謝過段周又匆忙回到房中,見那人還睡得安穩也放下心靠在一旁小憩了一會。
扶夷門離忘川不過十幾裡,冬日也比其他更冷些,前幾日下了雪,現下日頭倒是好,路上積雪也消去了一些。
顧清珩驟然失明,即使眼神空洞,卻仍覺有星河閃爍其中。蕭疏尋給他做了根拐杖,顧清珩雖調侃這是老人才用的,卻還是拄着拐在院子裡走動活動筋骨,而蕭疏尋一直在他旁邊默默護着。
“一會去跟段門主辭别,叨擾這些天,咱們也該回去了。”顧清珩回到屋裡摸着桌子坐下。
立在旁邊的人還沒回話,段周的聲音就先傳來了:“這麼着急走,你身體能行嗎?”
顧清珩順着聲音仰頭,揚起笑來:“好些了,程澤畢竟是我門中弟子,還是得清屏來自理。”
“你也不怕累着你徒弟,我這離清屏山可不遠呢。”段周拉起顧清珩的手腕指腹在裡側按了按。
顧清珩由着他的動作:“我又不是走不了路了,怎麼樣?”
“罷了。”段周松開手看向蕭疏尋,“恢複不錯,濁氣也散盡了。走就走吧,隻願冬陽暖君千萬裡,山水有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