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疏尋也屈腿坐在他旁邊,晚風拂面,兩人的發絲在空中纏繞。
“這就是你一直藏在内心深處的東西?”蕭疏尋環顧四周,月亮高懸于頂,入目無人,皆是亭台樓閣,看上去并沒有什麼可怕的。
顧清珩呼了口氣,松懈下去,坐姿也顯得随意許多:“我阿娘,從這跳下去了,當着我的面,我什麼都沒抓住。”
語氣平緩,聽不出有什麼情感,似乎講的是别人的事情。可越是顯得淡然,聽者越是覺得難過。
“小時候,我爹不喜歡我,我甯願他打罵我都不願他冷漠待我。”顧清珩身子微微後仰,手撐在身後看着天上的圓月,“我阿娘啊,也不親近我,還總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等我慢慢長大我才理解那個眼神裡的東西,是埋怨,是憐惜,想愛又不能愛。”
“我還經常會和阿娘一起被嫡娘娘罰跪,一跪就是好幾個時辰,我卻不敢哭,我怕阿娘生氣,怕嫡母罰得更重。人人都說我阿爹愛我阿娘入骨,真假。”顧清珩藏在那邊的手擡起,不知道從哪搞了壺酒舉起就往嘴裡灌。
蕭疏尋伸手攔下酒壺:“你那酒量,算了吧。”
“氣氛到這了,不喝兩杯過不去,不是說一醉解千愁嗎?我這一壺酒下肚,這心結自然也就解了。”
顧清珩還有心思開玩笑,蕭疏尋卻還是把酒壺拿走放在一邊,然而剛回頭,這人手裡又變來一壺,眉頭輕挑一臉得意,晃了晃酒壺又往嘴裡灌:“那壺給你,識海裡醉不了,嘗個味得了。”
酒壺輕撞發出一聲脆響,蕭疏尋沒再勸,卻也不知該說什麼,畢竟他沒有家人,無法感同身受。
沉默了一會又聽那人開口:“阿娘在我眼前自戕,這件事一度成為我揮之不去的陰影,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嘗試着站在阿娘的角度去理解她。到現在我才知道,阿娘在那一刻,終于尋回了自己,尋到了自由。”
顧清珩咽下最後一口酒,翻身落下自顧自往閣樓裡走,這座小樓是父親建給母親的樓宇,也是父親親手建造的牢籠。
“我總覺得阿娘也是不喜歡我的。”顧清珩邊走邊說,推開閣樓頂層的大門,孩童哭鬧聲由小轉大,伴随女子低聲又溫柔的輕哄。
房中床榻上,坐着一位身穿水藍色羅裙的女子,發髻高挽,簪着一根冰花銀簪,柳葉眉櫻桃唇,懷中的孩童也如玉琢一般,随了母親。
女子抱着他,輕晃手臂,一面柔聲哄道:“阿珩不哭,阿娘在。”
那是嬰兒時期最深層的記憶,女子滑落每一滴淚都是不可言說的愛。沒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即使這個孩子的父親她視作仇人。
床上人影消散,空留一片寂靜。
一隻手覆在他肩上,輕輕按下,無言的沉默裡說了千句安慰的話。
*
顧清珩的夢醒了。
恒一搓着下巴盯着人看,兩條眉毛擠在一起,見顧清珩醒了拉開距離,手指一點:“你哭了。”
顧清珩一摸臉頰,指尖确實是一片濕潤。其實他早就和自己和解了,也終于理解了母親的離開。
如同現今的困局一樣,他要找到自己,走出自己畫下的牢,母親也一樣,她隻是想找回自己。
顧清珩抹去淚,緩了下情緒:“你怎麼樣?”
恒一一臉輕松:“我自然是水到渠成啊,話說我還沒來得及去你識海看看呢,你醒得還挺快,看來也不是多麼嚴重的事。”
蕭疏尋看着顧清珩的側臉,不嚴重卻困了他那麼久,不嚴重又怎麼會無意識落淚。
那滴淚似乎拍打在蕭疏尋手心,延着經脈波動向心裡,打得他一陣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