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疏尋看着顧清珩眼中的自己,恍若看到了那個雙目猩紅,眉間點血的魔君。這倔強不知是誰學了誰,顧清珩認定的事不會更改,蕭疏尋也一樣。
他迎着那目光,又是不痛不癢地重複了那三個字:“我知道。”
恒一趕忙跳出來勸慰:“疏尋,你别意氣用事,洗魂可不是鬧着玩的。”
幾個時辰前,蕭疏尋在相府門前說出了這句話,别說是顧清珩,恒一和唐舊辭也驚訝幾瞬,他們不會知道一直安安靜靜的蕭疏尋腦中到底想了多少以後。
“恒一長老,唐掌門。”蕭疏尋站起身,朝這兩人行了一禮,“有些話,我想與師尊單獨說明。”
“說吧說吧,莫沖動。”恒一先腳出去,唐舊辭似乎欲言又止,最終隻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帶上了門。
屋内靜了下來,顧清珩等着他開口,兩個“我知道”讓顧清珩氣不打一出來,背過身去也是耍起了脾氣。
蕭疏尋滿了杯熱茶推到顧清珩面前,目光落在旋轉的茶葉上,開口卻顧左右而言他:“剛喝了酒,喝點熱茶緩緩。”
“别岔開話題。”顧清珩盯着蕭疏尋,“說說,你為什麼想洗魂?”
“我沒辦法保證自己一直不出錯,扶夷門,趙世方,都是因為我。”蕭疏尋神色認真,“如果下一次,是恒一呢?如果,是你呢?我不知道季懷枕會用怎樣的方式,可如果我一開始沒有修攝魂,也許就不會有現在。”
“事情要從根源解決沒錯,但這個根源不是你,是季懷枕,就算你沒有攝魂,他也有一萬種辦法做下這些事,錯在他不在你。”
蕭疏尋輕輕搖頭:“可如今已經如此,我的攝魂對他來說便是錦上添花。我看過馭魔圖了,如果那是我原本要走的路,我想親手給他一個了結。”
顧清珩已被蕭疏尋忽然提起馭魔圖這話驚住,方才湧上嘴邊的話被噎了回去,他是如何得知馭魔圖中之事的?
蕭疏尋忽然擡手,指尖點在顧清珩的脖子上,拇指輕輕摩挲着他的下颚:“從前我總覺天道不公,無人教我愛與善,也無人念我暖與寒。我在腥臭撲鼻的巷口裡苟活,在惡語和拳腳下重生,我也想走一條熙攘大道,可同行之人卻未曾将我納入其中。直到,遇見你,如果我沒猜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還拿刀頂着你,對嗎?”
顧清珩點頭,蕭疏尋收回手繼續說道:“我不是什麼好人,修攝魂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殺了欺我辱我者,我睚眦必報,藏着這份心思隻等一個機會。我也恨過你,你的突然出現讓我無所适從,讓我的恨變得無力。但你又教會我憐愛,我學你謙遜有禮,學你行俠仗義。”
“到如今,我開始正視自己,過去與未來,包括馭魔圖。扶夷門時,我還沒有這樣強烈的感覺,趙世方死在我手下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我不能與你同行了,沒理由,也沒資格。”
“我把自己洗幹淨,就能堵住悠悠衆口,才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你身邊。”
蕭疏尋音如暖春,帶着真誠的溫度,如他所說,學了顧清珩的爾雅。印象中的蕭疏尋總是安靜地将自己隐在人群中,隻有與顧清珩獨處時,他才會慢慢流露出自己最真實的内心。
他比誰都都想得多,也遠比外表看起來細膩得多。
這些話落在顧清珩耳邊,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一個少年最真誠的念白,他亦沒想到自己對蕭疏尋的影響有這麼大。
“可洗魂,不是小事,尤其對你來說,那是能要了命的。”
“怕我死了你不回去,還是隻是不想我死?”
這人這嘴臉變得忒快了,前一秒還真情流露,怎麼下一秒又嬉皮笑臉玩笑起來。顧清珩順勢端起桌上的茶抿了口,遮掩着被說中心思的慌亂:“都有,反正,我不同意。”
蕭疏尋沒接話,身體卻微乎其微地松懈了一下,顧清珩瞧他不語,放下茶盞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犧牲了自己,可季懷枕還是逍遙法外,我們總有别的辦法來阻止,也會将這一切平息。在我心裡,你比任何人都幹淨熾熱,世人千面又千言,言語如無形殺人刀,但也可做行路墊腳石。我們是否同行從來都不是由他人來決定,你願意跟着我,我願意牽着你,足矣。”
顧清珩站起身,還想說些什麼,卻忽覺一陣眩暈,以為是喝多了酒又起得猛了,趕忙扶住桌角。
“還有……”
“師尊,我送你去休息。”蕭疏尋手急眼快地攬過顧清珩靠在自己身上,目光下意識落在那杯茶上,話落便想引着懷中人往偏房走。
意識模糊在瞬間,顧清珩努力掙紮着最後一絲理智,順着蕭疏尋的目光瞬間了然,心裡又急卻又無可奈何,猛地攥緊了蕭疏尋的衣領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你…在茶裡…放了什麼…?”
蕭疏尋眼中已經染上不舍,仍是穩穩扶着顧清珩往偏房去:“想讓你好好睡一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