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裴心半晃才警覺,這幾年朝廷嚴查無籍之徒,恰好也經由瞿衡掌辦,若是送到官家,屆時得知阮廂為尚書之女,那就真的百口莫辯。
“見官府萬萬不可。”他将沈杜若哄至一旁,聲色軟耳,“此女出生便沒了父母,十幾年來積郁成疾,你看她時而乖戾時而溫順,臉上半晴半雨,實則有怔忡之症……”
“原來患了心恙。”沈杜若雙眸似鷹窺探崔裴口中真假,再觀那女子姿态方正,與大街上脫衣奔走奴役大有不同,甚至比她一個蘊養在書香世家的還略微出彩。
她并非鐵了心把人拿去官府問罪,私心想看崔郎反應,果真是偏愛這狐媚!
餘光看到阮廂正斜耳聆聽這邊動靜,隔不開聲音,這樣也好。
“那你與我說說為何養她。”故意放大聲響。
崔裴走馬官商,最是知道人表裡藏深淵,見沈杜若面無波瀾,定對此事猜忌,便逗笑撫擁,耐心講予往事,“是然,娘子知我非草木,素來也誠心禮佛,東市奄奄之犬為夫尚命人擇一處檐下投食,又豈會狠心放棄一條人命,娘子知書達禮,為人表率,施粥布善從不大肆宣告,菩薩心腸可比上蒼普度,如今拿她去見官府,實屬過懲了。”
她在沈府時被沈頤安欺壓,阿耶也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未有人與她掏心窩子說些憐惜體己話,如今被崔郎灑下一股暖意,眼間蕩開淚花,貼近相擁,“知我莫若崔郎,可杜若也是閨閣女子,狹隘如縫,不忍有人與我分走偏愛。”緊拽胸口喜服,皺成一團,心也絞痛。
中間有雕梁畫棟擋住,細緻些看也知曉裡面發生什麼,阮廂把二人所說的,所做的皆看在眼裡。沒想到崔裴背後竟是如此數落她,叫她與犬雉又有何分别,可倆人如此粘膩,念往昔種種,也不過是一廂情願,此番能以什麼身份勸阻責怪。
想堵住雙目雙耳,可十幾載光陰也并非一眼晃過的風花雪月,背後之話直尖刺刀,剮她心骨。
欲借淚水趕走憂傷,卻怎麼也擠不出一滴,惱天惱地半刻,發誓再也不要為負心郎哭泣。
“喜服歪了。”
倆人暖懷許久才分開,沈杜若心脾調順了,幫崔裴整理着裝,打眼屏風後側,與阮廂對視,她不失大宅女主人的從容大方,攬過來崔裴的脖子,當面親一口,手從臂膀柔至後背,凝視挑釁。
“男子三妻四妾是世俗常理,郎君若是與她有情,便納她為妾也未嘗不可,偌大的崔府,隻有杜若一人,怪生寂寥,你說是不是。”
最後一句話明面說與崔裴,實則也在探究阮廂心裡會怎麼想,崔府娘子的誘惑,到底紮根至何處。
“我崔裴今生隻娶一人,娘子莫要打笑。”
阮廂聽後又是一頓撕心裂肺。
她雖自荒野大山出身,心思單純,但沈杜若這般指桑罵槐閉目可聞,心裡捉急,想沖上前學着那山豬拱人,往屁股間翹翻,卻也懼怕世間惡人,勢單力薄吃虧,便忍着咒罵。
方法總有,報仇并非要身體力搏,平日裡阿玥是如何白眼蔑視,撇嘴龇牙,摳鼻撓耳的,她也全做給沈杜若看,知曉是農婦作态,但隻要争會一口氣,管他是什麼身份。最後把自己也逗笑了。
沈杜若沒想到竟被辱了回來,即便是沈頤安也不敢在背後搞此小動作,嘴裡罵着“小賤蹄子”。
“怎麼了?”崔裴問道。
“無事。”沈杜若極埋苦笑,卻似要把阮廂生吞活剝了去。
“客人還在外面,為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語,崔郎去應付罷,至于她,我會遣人将她送回去。”她體諒笑笑,将人推了開,冷色說,“阿耶那邊我會親自禀明,但郎君該知曉聯姻是為何,你們二人之事我不會涉足,但,郎君不能為她負我。”
沈杜若也是苦命人,入沈府原為了沖喜,沒想到半隻腳踏入沈府門口,沈夫人卧榻咽了氣,也是因為此沈頤安一直對她懷有芥蒂。
阿耶時常說她識大體,懂事,可誰還不是為了一口氣苟活,她沈杜若從來都不是什麼菩薩好人,眼裡也就容不得沙子。
“娘子能這想我就放心了,我即是娶了你,便不會三心二意想着其他女子,那她,我便交給你了。”崔裴想過去與阮廂叮囑幾聲,可杜若眼裡分明熔火,不敢翻攪火星子。
“郎君放心,她是怎麼來的,我便怎麼送她回去。”
等崔裴走之後,沈杜若走出屏風,瞬間沒了适才端莊大方樣兒,“你也聽到了看到了,崔郎心中如何待你不用我多說,但也不妨提醒你幾句。”
她走到阮廂身側,勾起她的尖下巴,發亮的玉甲嵌入皮肉,壓迫逼人,啧啧喟歎,“好一副狐狸樣子,若真留在你青樓,定也是一等一頭牌,何苦要掩埋在深山老林裡,想那該是百花簇擁,迎盛陽而活的美人。”
“阮廂聽不懂娘子說什麼,我與崔裴自幼相識,個中定需得說明什麼,還請娘子讓我與崔郎……”她想掙脫開,被狠狠捏了回去。
沈杜若瞧她一口一個崔郎,叫得如膠似漆,一巴掌掴至她臉上,居高臨下說,“不管你從哪裡來,與崔郎之前是何關系,現兒我已當了崔郎的夫人,就容不得旁人争食!”
手勁之大,愣是把阮廂扇倒在地,臉上辣辣生痛,紅了一圈,“你這毒婦,竟敢打我!”
“呦,瞧你也不是吃素的,怎麼,有本事你去告訴崔郎,看他是護你還是護我,剛才你也看見了,他可是一聲不吭就走了。”
“放我走。”阮廂不在掙紮下去,隻想逃離這肝腸寸斷的地方。
“别着急,既然來了,見見世面,也好好瞧瞧這皇城風景,貴族公子可不少,你這般天仙狐媚模樣,男子最是喜歡,即便不走青樓道,坊間市井溝兒,也大有買賣,隻可惜少些肉,傲骨還不少。”
“你想幹什麼?”
“你也聽崔裴說了,怎麼來的,便怎麼送你回去。”
眼皮一擡,身後走來一個圓潤半老徐娘。
“你知道怎麼做。”沈杜若指柔劃過眉間,擡眸一掠,和老嬷嬷說道。
老嬷嬷笑起來像屋檐青瓦碎片,一排排碎刺,“娘子放心把這小妮子交給我,不聽話的東西有的是收拾,我全給她上一遍,再賣為娼妓。”
話畢像虎狼一般向阮廂撲去,把一驅瘦小吞滅。
“你們想幹什麼……”她一張嘴就被死死堵上,老嬷嬷的勁頭比阿玥還大上幾倍,任何也動不了。
沈杜若看着晦氣,捂着鼻口,平日裡她也禮佛敬神,聽不得,“阿彌陀佛,别把人弄死了。”
“放心,我會叫她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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