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邊堪堪暈開一道夕紅,城南王府牌匾上微微折下幾字光影。一處閨房裡傳出悄靜密話。
“娘子,你該不會是要親自找個說理?那官府的事情咱不好幹涉,你忘了身子才恢複,就此想着又撞上去?那沈杜若都讓娘子夠嗆,當官的更不是什麼善者人翁。”
“再說了,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娘子猜猜為何一直無人說穿,不就是不敢言!”阿玥在阮廂身旁絮絮叨叨不停,幾乎是要把娘子腦袋敲上一敲。
“你且停。”阮廂并非未思考過背後關鍵,隻是老人與她皆是衆林獨草無依無傍,料想自身艱苦難抵,好在忍了一口氣回生了,便也再看不得他人如此。
“你說得也在理,單憑我一人确如蚍蜉撼樹。”她挺直腰身坐正,一臉期盼與阿玥說道,“求助城南王可算個好法子?”
她觀此人數月,外冷心熱,纨绔在外,實則内裡說不定是好人,若懇求協助,沒準幫老人這件事上能輕松些。
阿玥聽後立馬否定此案,給她小腦瓜子崩了下,試圖斷了這念想,“萬萬不可,娘子忘記城南王就等着我們有求于他,好終身把命押在此處,這無異于羊入虎口,絕不能再與他有任何交易。”
“再者官府沆瀣一氣,城南王為何要看白花花的銀子溜走,而去幫助娘子和平民百姓,不說于他有甚好處,便是天墜萬兩,那也帶着血腥味兒!拾不得!”
一番義正辭嚴慷慨激昂,她怕娘子識人不精再受蒙騙,看來得快點找到進宮辦法,隻要有相爺庇護,娘子才不會頻頻遭人惦記。
“可是也不能眼睜睜看着老人家平受疾苦。”阮廂氣得小臉冒熱,知是阿玥為自己着想,可不能任由他人橫行霸道。
“這事兒你甭管了,我自有分寸。你可探到進宮的門路了?”
阿玥搖搖頭歎聲道,“平康坊魚龍混雜,我潛伏許久,聽他們說平民百姓别妄想進那大明宮,我再想想辦法……”
這會兒門口綠楚來喊話早食,阮廂趕緊無助阿玥嘴巴,對着門口應聲,“诶,馬上到。”
待腳步聲漸遠漸消後阮廂呼阿玥湊近脖梗,在耳旁細語道,“你繼續想法子,不行就暫且擱置數日也可,我也在尋法子,咱倆一定能進大明宮!。”
阿玥點點頭,無比贊同。
席坐間,李郢湛正等着阮廂吃食。見人來了眼皮一擡,“用不着躲縮,我不會吃了你。旋即才拿起擺放整齊的雙箸,給阮廂碗了夾了一塊肉。
“不,不是……”她被看穿了心思,連忙小跑過去,衣裳柔動帶起一陣微風,李郢湛鼻尖息了息,夾菜的眼神又回到阮廂身上。
輕咳一聲問道,“什麼事?”
她靠近坐下來,前身偏向李郢湛一側,“就是老伯一事,我午夜翻來覆去發現能幫忙的人隻有你了,你是縣丞,又是堂堂王爺,幫老人家解決生活便利豈不是輕而易舉?”
挑了碗裡的肉吧唧起來,喉嚨幹澀,差點噎住,拍着胸口急說,“快快快給我水。”
李郢湛一斂,隻有自己常用的青花瓷杯盞,裡面裝着的也是膳食前必備伯岩茶,托人從鼓山精挑細選,他人碰都碰不得的東西。
阮廂顧不得到底是誰的茶水,一把抓了過來強行咽下,這才把氣順下去。
完了還不完啧嘴說,“好香的味道,之前在府中從未品嘗過。”把剩餘了一口也全部喝了。
李郢湛就一直凝視,眸中忍着灼燒,嘴角扯得僵硬,“茶而已,府中有,你若是想喝便喝。”說完喊祁商專門去重新熬制了一盞,遞給他時的臉色仿佛在說,“爺你真的變了。”
阮廂不明所以,隻當是一杯茶而已。
“對了,老伯那件事你可否幫忙?”
“不在我的考慮中。”人冷冷撂下幾字。
“老伯也算府内下人,又是染坊得力之将,不說人情要相助,若老伯真的出了點什麼意外,在路上跌倒了,服侍家人累倒了,那染坊如何開市?”她說得輕巧,仿佛這次幫忙與自己完全不管,是他李郢湛早該如此。
“八旬老人我雇傭了他,沒有義務在贍養他家裡人?城南王府可不是做慈善的,況且這件事起因并非我,為何要多管閑事。”
他一面說,阮廂一面點頭說是,乖巧得沒有一絲忤逆模樣。
“是然,可是老伯昨兒個才請了咱們做客,還送了許多吃的,平日裡在染坊也是人人稱贊品德,阮廂實在不願做個冷漠之人。”話中有意藏了點哭腔,正好能讓人聽出來。
“如此說來,我若是拒絕了,那不成了你口中冷漠之人。”他把話接下,不在乎戳穿刻薄無情之相,就想看看她還能說什麼。
“并非,隻是阮廂剛剛熟悉染坊運作,許多事情需得和老伯請教,不然阮廂也怪難接手,要是一不小心壞了您的大事,這多不好。”撲閃的大眼睛楚楚可憐。
李郢湛本想要介入此事,“行,那看在你懇求份上,我應下了。”
“别,這可不是因為我……”
——
晨食過後,長安城百姓都愛到街市走走逛逛,熱鬧非凡。李郢湛和長公主在人群中格外亮眼,一身富貴氣質溢于表外。
“洺點軒?不知阿姐愛品茗,早知我在府中擺上各類新茶舊茶,飲個痛快。”李郢湛看到熟悉的牌匾和長公主笑了笑。
“你姑且還不敢明着進你府,若是聖上知曉,又該找人盯緊你,我可不想在費神斡旋在你們之間。”
小二招呼着坐下,“熱茶已上好,二位慢用!”
李郢湛二指将茶推移到李媞面前,請她先用先用,轉即自己抿了口,似打坐于世外桃源般神清氣爽,“阿姐又說笑了,我可好好守在府中,哪敢做什麼出格之事,我就盼着能為父分憂,把澧縣好好打理,奈何好心當驢肝肺,總有人要把我當惡人看。”
李媞放到唇邊的茶盞還未聞着味兒又放了下來,看着李郢湛,這麼多年一個親王離朝在外,空挂虛名,确實委屈了點。
“你是怪我這些年對你太過冷漠了?”李媞比他大上許多歲,亦知曉聖上和那些皇親貴族是如何看,她沒直接出手相助,一方面确實沒權幹涉,其二便是覺着人何需一定要進權利中心,在江湖也活得自洽,若是為權勢名利撞得頭破血流倒不值當了。
在她看着李郢湛血汗未冷,看似整日留戀煙花柳巷,可隻要有一點苗頭便會極力向上攀爬,澧縣如今成為首屈一指的财政寶地,已經讓很多權貴虎視眈眈。
她擔心郢湛有危險,也擔心猛虎撲食,于大體不利。
一想到此不得不說話難聽了,“你别怪我多說,現而境地于你最好,報效王朝,也自有士宦出力,你就好好待着澧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