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朱雀大街人來人往,崔裴為逃離府中紛争,借口事忙走出來散口氣。他自小孤僻,雙親為買賣小販,幾歲便因逃荒棄他于街市。
所以因疏于管教,且無内宅經驗,對今日之事他實在頭痛,邬戚年紀尚小不懂,唯有問妻兒雙全的王實程了。
倆人垂坐與離布行不遠處,平日裡他總會在此精查賬本,看往來客人,了解色彩款式時興。
忽晃才驚覺,已是多日不來。無奈歎氣,也不知自己怎麼了。
王實程坐在其側,正閱覽大小出支,知曉老爺難處,卻從來不過問,隻做好分内之事。
果不其然,他開口了。
“你素來寡言,卻是這最清醒理智之人,府裡有你,我安心不少,可自當新婦入門後,似乎不同往了,今日喊你一道,便想問問,風雲變幻之際,窺探到了什麼。”崔裴與他推心置腹。
王實程性情穩重,實誠質樸,他就看好這點,放心把府裡大小事交予他。
這一問,一來答謝老人多年跟随,二來也想請他解燃眉之愁。
王實程眉頭蹙了蹙,卻依舊古井無波,歲月爬了幾根褶皺的手依舊遒勁有力,握着賬本一言不發,隻得點點頭。
意思是府内發生什麼他都看在眼裡。
崔裴低眉一斂,随即繼續說來,“你知我品性,這麼些年情非得已,阮阮我已經對不住了,夫人在我官途需要時跟了我,我又怎能忍心要她受委屈。”
“把葉施香納為妾……”他雙手抱頭,盡是不得意。
這時王管家才把賬本堆籠了回去,神态悠慢,不似煙火食味之人。
縱然如是,他怎麼會猜不到主子的心思。
當初與沈府結為親家,全府上下無一人出面剖析利害,隻知攀上了官場,便不再是士農工商之末,趕前者均為道喜,王實程一人立在其側,看着衆人歡樂,道出了一句“福禍相依”。
便知道早有今日。
“老爺與夫人鹣鲽情深,克服了許多困難走到一起,旁人三言兩語也隻當心思不純,但……”他欲言又止,卻隻能言盡于此。
老爺不喜嘴舌,論及己身更是從嚴處置,雖為人下多年,卻不曾敢逾越一步,如今的沈夫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仗着貴女身份,心急想把府裡大小事務攬手,過問行商,擅自趕走府中下人,老爺雖未明說阻撓,卻已然生了隔閡。
這番尋他來,是要給葉施香身份的。
與其說讓自己解開他虧欠自責,倒不如找到一個接受葉施香的理由。
鹬蚌相争,避讓鋒芒,婦人宅鬥,他尋求的是耳根清淨。
崔裴察覺到王實程言中似有幹涉之意,語間冷了幾分,“現而迷霧重重,有什麼你便如實說來。”
王實程想了間隙,故意為之應道,“夫人識大體,好謙讓,寬厚大度,接受小葉子乃是尋常婦人遠未及的寬容,可實程也知禮俗之德,且不說夫人出身名門,便是普通女子家,也斷難容忍閨房分羹。”
原想呵責他妄論内宅,卻被一番情分道理之言說到心坎尖上,崔裴閉目思忖幾刻,點點頭,愧疚感濃了幾分。
王實程低眉繼續說,“自古三妻六妾乃常事,夫人不願老爺為難,也願依最妥法子把小葉子領進門,這是宅内之忍。可老爺最終要走入大明宮,門外人看熱鬧,隻會龃龉老爺德行有失,便是官場之過。”
縱使粗理難入耳,他細細想卻真如這般。可他何嘗不知,隻是憶邬戚昔日查清,阮阮在城南王府多半是沈杜若所為,都是她從中挑撥。
他一心想要磨平沈杜若的傲骨,内宅幹涉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阮阮與他生了仇恨,這如何都與沈杜若脫不了幹系。
再想原為錦上添花的結親,更與沈長史生了龃龉,眼看前途受阻,皆緣由這一樁孽緣。
可便是悔恨抓撓,覆水難收一理堵他心扉,行事束縛手腳。
越想越覺事由沈杜若之過,若當初未迎娶,今日豈會如現在這般兩頭不到岸。
“你說得也不無道理……”他越發洩氣道,對此不知如何是好。
一旦接受了葉施香,便等同于向旁人宣告他德行有失,屆時風亂衆口,輿情怕是再難掌握。
可沈杜若分明害他與阮阮生嫌隙,這口氣難咽,有葉施香在尚能掣肘一二。
王實程見他眉頭愁緒,再作揖道,“夫人出自将兵長史之門,小葉子是府中恪守的下人,身份之别是千裡,論高低貴賤之分遠不能同位而侍。”
“老爺不如再與夫人商榷,再定奪。”話末沉重了幾分,語中意便真若夫人有過錯,也不該受此恥辱。
細語慢嚼,算是給崔裴斬斷了納妾的念想。
葉施香不過蓬門小戶女兒,而沈杜若到底也是沈長史的千金,鳳尾也是高于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