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摸索着遙控器把客廳的大燈打開了,又從包裡翻出面小鏡子來左右照了照,才長長舒了口氣。
她把遙控器往那臭小子懷裡扔去,狠瞪了他一眼,“嘴真臭!嫉妒你老姐我天生麗質就直說!”
“你是鏡子照久了是吧,還天生麗質。”謝昱甯毫不客氣地嘲笑了一聲。
他接過遙控器放在茶幾上,左右看了看,“陳姨呢?我有點餓了,想吃粉。”
“爸生病了,陳姨去他那邊住兩天,不在這邊。”謝曉青伸個懶腰,“我餓了,你去弄點吃的來,快去!”
謝昱甯愣了一下,“他還生病了?”
“你爸不是人嗎?是人不就有個感冒發燒嗎?”
見他不動,謝曉青按着他的肩膀推了兩下,“你快去你快去!我要餓死了!”
“你餓了不會自己去啊?我又不是你仆人,真的是……”
謝昱甯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臭着臉,邊嘟囔邊往廚房去。
謝曉青去洗了把臉下來,謝昱甯剛剛好把面端上桌,熟悉的味道鑽入鼻腔,她忍不住感歎道:“這麼多年了,你果然還是隻會煮泡面。”
謝昱甯撇嘴,把碗往自己面前一攬:“不愛吃别吃。”
“再不愛吃都吃了這麼多年了,”謝曉青把碗攬回來,“不過老弟,你下次能不能至少換個味道?”
謝昱甯鼻子裡哼出一聲“嗯”,是答應了的意思。
這頓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幾次擡眼看見姐姐,他總會有些恍惚。
餐廳的燈色溫暖,是這棟冷清的别墅裡的唯一光源。
别墅很大,常年住着的,其實也就三個人。而此時此刻,很多時刻,陪伴着他的,都隻有姐姐,和餐桌上方的一盞燈。再到後來,也隻剩下餐桌上方的一盞燈。
失去或者等待是生命的底色,适應和習慣是生物的本能。謝昱甯本以為自己早已駕輕就熟,然而内心深處卻仍不時抱有一絲希冀。
“姐姐……”
“咳咳咳咳咳咳……”
這突如其來的、扭捏造作的一聲,差點把謝曉青嗆死。她連忙舉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壓壓,“怎麼着?你又犯事了?”
“你幹嘛?!”謝昱甯那張乖巧的面具瞬間崩裂了。
“受寵若驚了,我發誓。”謝曉青豎起四根手指,十分誠懇地眨了眨眼睛。
“所以怎麼了嘛?”
謝昱甯鼻腔裡輕輕逸出一聲哼笑,決定先放她一馬,眉眼驕矜地揚起,“這個月月假回去我們學校要弄校運會了,這次我打算報名。”
謝曉青放下筷子,形狀好看的眉毛高高挑起,雙眼瞬間瞪大了,“嚯!什麼項目還能派你上?為班級抹黑啊?你們小譚怎麼惹你了值得你這樣害她?”
謝昱甯臉瞬間一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謝!曉!青!”
“好了錯了錯了我開玩笑的!”謝曉青見好就收,正經問,“具體幾号啊?跟我說一下,我好叫小春安排時間。”
那大黑臉迅速陰轉晴,“下個月十号,是周六。”
謝曉青忍不住笑了,又往謝昱甯頭上亂揉了兩把,這次小炮仗卻沒炸,乖乖坐在位置上任人動作。看着那小狗似的眼睛裡藏不住的欣喜,謝曉青手下的動作也不由輕柔了幾分,心底鑽出些許惆怅。
怎麼個子長這麼高了,心氣卻一點沒長呢?總是那麼好哄,那麼容易滿足。
這以後啊,肯定得被弟妹管得服服帖帖的。
第二天一到學校,謝昱甯就找何立偉報名了接力。何立偉興奮得差點把謝昱甯抱起來繞整棟樓走一圈,幸好隻是在教室裡轉了一圈。
謝昱甯仍舊因此黑臉了一上午。
偏趙雨桐話多,“就你這破布娃娃似的,在小花園裡走兩步都能暈,還參加運動會?準備做英雄嗎?你這樣的死法,估計隻能做成狗熊。”
“你煩不煩?都說了那是以前了,我現在一拳能打八百個你!”謝昱甯怪腔怪調的,很沒殺傷力地揮了揮拳頭。
那是兩個人七歲的時候,謝昱甯剛搬回梅湖花園。住了不到一周,他開始發脾氣,吵着鬧着要回袁了凡家,謝曉青住校,他爸謝缜幾乎可以說是不回家,陳姨也沒辦法做主送他回去,于是他就開始絕食。
那天晚上趙應星剛好回家吃飯,就讓趙雨桐來叫他過去一起吃。他可以對陳姨使小性子,卻不可以對趙家人如此,悶悶的跟着趙雨桐往趙家去,結果沒走兩步,就在院子裡暈倒了。
那天在醫院裡醒來,是謝昱甯在搬回來後第二次見到他的爸爸,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謝曉青流淚。那之後,他再也沒有提過要去袁了凡家。
“那元旦晚會呢?你要不順便也參加吧?我其實也挺慘的。”胡連青抱着趙雨桐手臂,也要來湊這個熱鬧。
謝昱甯面無表情指了指自己,“大姐,您看我臉上寫了冤大頭這三個字嗎?”
胡連青四指微合,隻留下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NoNoNoNo!你參加了,是用你驚才絕豔的歌舞,為班級,為藝術,為人類文明豐富多彩做貢獻,怎麼能是冤大頭呢?當然沒寫!”
謝昱甯,“……”
坐在前面的王輕笑得腰彎了,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她同桌,“楊眉,我看她該和你調個位,她來當這個語文課代表。”
楊眉的嘴角也輕輕揚了起來,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人家那是政治課代表的名副其實,把必修三吃得透透的。”
譚汝秋按照運動項目安排把班裡除了兩天都有項目的學生分成了周五、周六兩批,一天自習一天在操場上做後勤。
接力賽在周六下午,謝昱甯周五就在教室自習。王輕參加的項目也在周六,所以周五班裡的紀律她來負責。
謝昱甯睡了快一上午,第四節課課間給蔣詩淇搖醒了。
“馬上到大仙跳高了,去看不?”
謝昱甯睜眼,看到蔣詩淇和窦途都蓄勢待發了,又擡頭看了眼講台上坐着的王輕,“下面鐵門開着嗎?”
蔣詩淇用氣音回答,“運動會管得松,鐵門從早上起就沒關,走不走?”
謝昱甯想了一下,搖頭,“你們去吧,我英語周報還沒寫完,今天晚自習華妃要看。”
蔣詩淇點點頭,和窦途兩個人溜了。謝昱甯也起身離開教室,打算去廁所洗把臉再回來寫周報。
剛睡醒腦子還有些混沌,昏昏沉沉的,他像隻遊魂似的遊到了廁所,正準備進去,卻被一節竹竿般細瘦的手臂給攔住了。
“先、先,别、别進去。”
面前的人瘦瘦小小,有點駝背,跟人說話時都不敢擡頭,輕微的肩膀内扣讓他看上去更加的窩囊。
謝昱甯清醒了幾分,他認得此人,是他們班的吳金施,郭嘉一的同桌,總是跟在班上那三個混子後面跑。其實謝昱甯很難想象出他是怎麼跟郭嘉一他們混到一起去的,但這些事情畢竟與他無關,開學到今天,他和吳金施說過的話都不超過五句。
不過這是幹嘛?還不讓人上廁所?
謝昱甯正要質問,一股淡淡的煙味就從塑料門簾的夾隙裡鑽了出來,還帶着幾句閑話。
“……真不知道那個女的在裝他媽的什麼清高,真的是賤,郭哥對她好她不稀罕,反而喜歡那個窮酸貨!”
“那窮鬼看着也是真他媽的煩,整天不知道在裝什麼,要我說就直接找人打他一頓好了,讓他知道他動了誰的人。”
“别,許存真那貨跟老師關系都很好,連袁大頭都喜歡他,他要是告了狀你兄弟和你得一塊兒完……”
“呵!一條哈巴狗而已,我才懶得管他,要我說那個姓謝的也是事多,沒點眼力見,大家都沒……”
“咳咳!”
吳金施猛然咳嗽兩聲,裡面說話的聲音立即停了。
謝昱甯後退兩步,沒有什麼情緒的,自上而下盯着吳金施緊張的臉看。
幾陣抽水聲後,裡面的人掀簾出來,郭嘉一看到謝昱甯站在那兒,立刻擰起了眉:“你站在這裡幹嘛?”
謝昱甯好整以暇站那兒,動都沒動一下,眼梢帶着些諷意地上揚:“來廁所除了上廁所還能幹嘛?抽煙嗎?”
三個人臉色瞬間變了。
趙鵬暴躁地用力搡了下吳金施:“你怎麼看的門?!”
吳金施被他推的一個趔趄,站穩後急忙開口解釋:“他、他、沒、沒來多久!我、我……”
“行了!别我了!”
郭嘉一不耐煩打斷他,伸手把他往旁邊拉了拉,才沉着臉看向謝昱甯,“謝昱甯,我沒跟你結過仇吧?我們都這麼大人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自己心裡應該都有數。”
謝昱甯沒正面回答,隻是插着兜站在那,漫不經心吐出一個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