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哥好像有事，騎着車走了，老蔣去銘子家打遊戲。”

聽到窦途講話了，黃書朗扭頭往他肩上拍了一巴掌，“你會講話啊？那你剛剛怎麼不理我？”

路邊停下一台黑色的紅旗盛世，窦途沒說話，隻睨他一眼，用書包擋着頭沖過去坐進了副駕駛。

這人什麼毛病？黃書朗更覺得莫名其妙了，小聲吐槽了一句，也用書包擋着頭沖過去，上了後座。

這場雨确實很大，通常二十來分鐘的車程，許存真騎了将近四十分鐘才到家。

就算穿了雨披，他渾身還是快濕透了，馮麗芳心疼的不行，讓他趕緊上樓沖個澡換身衣服。

等許存真收拾好自己，準備到店裡寫作業，早上起來放在床頭的mp3卻找不見了。他床上床下、桌上桌下找了一遍，又在店裡找了一遍，還是沒找到。

馮麗芳正在歸貨，看他東翻翻西找找的，忍不住問了一嘴，“你找什麼咯，東西都給我弄亂了。”

“mp3，我早上放床頭的，媽你看見了嗎？”

馮麗芳動作頓了一下，“哦，那個啊，你大姨說妍妍要聽英語，拿走了……”

“拿走了？！”

許存真大腦白了一瞬，不可置信道：“媽！那是我的mp3！”

馮麗芳渾身僵了片刻，皺眉道，“你這麼大聲做什麼？！一個聽歌的而已，你都上高中了心思要用到正地方，哪裡有時間給你浪費啊？還聽歌？”

想起陶妍也是高中生，她臉色一時有些難堪，又補充道，“善善那裡不是有好幾個嗎？你找他再拿一個就是了！”

外面一聲驚雷，暴雨還在繼續，也才四點多，天已經不大亮了。

“這瘟病天氣！”馮麗芳被冷風吹的哆嗦了一下，幾步到門口拿着鐵鈎把卷閘門拉下來了些，遮住門面大半，不讓雨斜進來。

mp3是半個月前買的。

他清楚，他是長子，是大哥，是頂梁柱。隻是那天作出了承諾，他就想，至少得有一個踐諾的工具。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個mp3，花了近兩晚做家教的工資。

可也隻是一個mp3而已。

許存真緊繃的身體緩緩松下來，他頭垂下，像是後頸脫了線的舊娃娃，他抓起門口的傘，一矮身，走進雨幕裡。

“等下我要弄晚飯了！你上哪去？！”馮麗芳看大兒子一聲不響擦着自己肩出去，不由得慌了一瞬，隔着大雨喊道。

沒有得到回應，馮麗芳又追着喊了兩聲，拿着傘追出去，沒走兩步她回頭看了眼店子，又停下來，有點火了，“許存真！你好大脾氣了還跟我鬧？！我是養你那麼大養出來一個白眼狼是吧？！”

許存真站住了，斜斜的雨打濕了他，“媽，你回去吧，我今晚要做家教。”

馮麗芳于是回去了，可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去。

他難得有些好奇，這份放心，到底是出于信任，還是出于，不在意。

雨往下把傘面砸得凹進去，風向上要把傘掀飛似的。

剛洗完澡換了短褲，踏着拖鞋就出來了，風一吹還有些涼，暴雨下街道行人不多，不平整的路面聚成一灘灘小湖，小時候許存善喜歡穿着小雨靴踩水坑，長大了就變成了許存美，總是說也說不聽、攔也攔不住。他想起來覺得好笑，也專挑淺淺的水坑在踩，污水濺起來弄髒腳踝和小腿，越踩越覺得莫名的痛快。

一直到停在了大姨家樓下，他才想明白了，自己并不是漫無目的地在雨中穿行。

不止而已。

那個mp3，不止是一個mp3。

于是他做了一個很離經叛道的決定，毫不猶豫地拉開了面前的單元門。

住在這種老式單元裡，向來不會有什麼隐私可言。

城市的暴雨似乎下進了每一戶人家。

一樓那家裡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突然停了，大概是巴掌和棍棒的功勞。

二樓的情侶又在鬧矛盾，聽起來像是男的又拿女的錢去賭了，他們吵架的時候聲浪足以掀翻屋頂。

到了三樓，門又沒關，圓腰婦人邊收拾地上的穢物邊罵天，一個老人在門口，看見有人上樓，張着嘴“啊啊”地叫，他挂着口水巾坐在輪椅上，腰上還有根繩子将他和輪椅固定在一塊，那口水巾上不知道有些什麼東西，黃綠粘稠的，沖擊感十足。

大姨一家住在四樓，一層兩戶，靠東的那一戶。

窄小的樓道堆放着各種各樣的雜物，燈不知道壞了多久，在許存真的印象裡，似乎從來沒亮過。

裡面突然傳來瓷盤碎裂的聲音，許存真準備敲門的手驟然頓住——

“一天到晚就是許存真許存真！你這飯還吃不吃了！”

這是陶妍的聲音。

“哎呀呀不得了了呀！陶大成你看你的好女兒！翅膀硬了！敢給我摔碗了呀！我哪說錯了？！人家許存真成績就是比你好呀！他是全班第四呀！你連班上前二十都沒進吧？更不要說你的年級排名了……”

“行了！我從小到大都比他差你還沒明白嗎？說到底是不是你不如你妹妹啊！”

“啪——”

巴掌聲透過門傳來，許存真渾身一僵，手倏然放下，毫不拖沓地轉身就走了。

“陶妍！我是你媽！你怎麼跟我說話？！”馮麗芬紅着眼吼道。

陶妍也在哭：“我說錯什麼了？！你總是拿我跟許存真比！我就不能拿你跟你妹妹比嗎？！你也覺得自卑覺得沒臉嗎！”

“我是你媽媽！我說這些是為了你好！你怎麼能這麼不尊重我！你從小到大要什麼我沒給你？！”

“你是說那些二手貨嗎？那個mp3也撿的你妹妹家不……”

門關上了，老人看有人下樓，又“啊啊”地叫。

那對情侶已經沒在吵架了，他們的愛情總是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孩子還帶着哭腔，正在念着新學的課文，“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

許存真推開單元門，撐開傘，暴雨又打在傘面上。

啪。

啪。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