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啪啪。
啪啪啪。
雨斜着打在玻璃窗上,聚成一條一條小溪流,這些小溪流一起滑下去,又彙進排水溝裡,視野隻清晰一小會,又有新的小溪流逐漸聚成。
謝昱甯把窗簾拉上,回到餐桌前,“陳姨,謝曉青今晚真的回不來了?她給你來電話了嗎?”
陳姨把剛做好的果蔬汁推到他手邊,不厭其煩地回答道,“就下午來了短信,那邊事情多咯,本來就還要兩天呢,你再不吃飯曉青可要擔心你了!”
一換季謝昱甯的胃口就差得不行,所以隻要在家裡吃飯,陳姨就會變着法兒地做一些通腸養胃、提高食欲的果蔬汁給他。
謝昱甯低頭聞了下,今天是很濃郁地橙子味,他放心下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接着就皺了皺鼻子,怎麼還有股胡蘿蔔味兒?
謝昱甯在心裡歎了口氣,這陳姨為了讓自己吃胡蘿蔔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他一口悶完了放下杯子,“那……爸爸呢?他……不是說,今天會回家嗎?”
陳姨笑眯眯提醒,“先生下午打電話過來說了,工作上臨時出了點問題,過幾天再回來。”
“哦,我想起來了。”在桌側邊來回摩挲的手指一滞,他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晚飯還是沒吃多少,他匆匆洗了一個澡就趴在床上擺弄手機。
放假第一天的班群還熱鬧的很,謝昱甯看他們閑聊拌嘴,看着樂,樂了一陣又更加覺得空。他退出□□,又撥了個電話出去,還是無法接通。
翻了個身,他呈大字躺在床上,長長籲出一口氣。
謝家公司在高新區有個工程,謝曉青去了兩三天了。暴雨影響信号,高新區又是城郊,謝曉青電話一直打不通,隻有下午進了一條短信,讓他暴雨天别跑出去玩,後面就再也沒回過。
他爸爸工作更加忙,謝昱甯已經記不得上次見他爸是什麼時候了,不過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工作忙不過是一個體面的、用來維持所謂“父慈子孝”的,敷衍的借口而已。
“轟隆——”
外面忽然一聲響雷,謝昱甯吓得從床上彈起來,呆滞了兩秒鐘,他赤着腳踩了兩步趴到飄窗上去看雨,但其實天已經黑下來了,能看見的隻有雨霧中零星的路燈。
壞天氣,他想,真是個壞天氣。
許存真還是沒有要回那個mp3。
從那棟樓出來,他總覺得雨更大了,大得讓人有些難以分辨前路的方向。他順着路走,約莫走了七八分鐘,就看到了一個小遊樂園。
“遊樂園”是這周邊的居民叫出來的。
說是一個遊樂園,其實有些誇大其詞。一個鐵鎖秋千,兩個滑滑梯,和幾樣鍛煉器材,就是它的全貌。
這是一片老樓,街裡街坊的大都是住了幾十年的老鄰居,小孩放學了家裡沒人,就都愛往這跑,大人也放心,一到吃飯的時候來這兒揪人,一揪一個準。
弟弟剛出生那幾年家裡經濟狀況特别糟糕,有那麼一、兩年,馮麗芳和許智久都去廣東打工,他年紀也還小,不能用明火,上初中以前,他和弟弟的晚飯都是在大姨家吃的。
大姨有一張刀子嘴,寄人籬下的日子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不太好過,但大姨從沒少過他們兄弟一碗飯。許存真乖巧懂事,每次都主動把碗筷收拾好,還能幫忙做一些家務,于是逢年過節了,大姨也會夾一個雞腿放在他碗裡。
陶妍隻比他大一點點,卻很喜歡擺大姐姐的架子。許存真把雞腿讓給弟弟吃,陶妍就把自己的雞腿讓給他吃。大姨當然不高興,罵陶妍缺心眼子,陶妍就說她死摳,然後吵起來了,大姨抄起雞毛撣子或者衣架之類順手的,追着他們三個屁股後面打。
家裡雞飛狗跳的,每當這時候,陶妍就拉着許存真和許存善往外面跑,三個人年紀都不大,也不敢跑太遠,通常是跑到這個遊樂園來玩。
許存善小時候性子就很鬧,許存真制不住他,他偏偏就怕陶妍,讓往東不往西的,十分乖巧,他們三個人在一起,向來是唯陶妍馬首是瞻。陶妍喜歡玩秋千,一大一小就各站一邊給她推,等陶妍玩夠了,就換許存善來。許存善喜歡玩滑梯,陶妍和他一起爬上去,許存真站在下面接着他們,不讓摔着。
許存真其實已經很久沒來這裡了。
他在這個暴雨夜裡無處可去,唯一能想到個心安的地方,竟然是這個小遊樂園。
吊着秋千的鐵索有一邊已經鏽斷了,坐闆一邊垂在地上,另一邊卻還被吊着。他站在旁邊看了會兒,然後繞過去,第一次爬上了幼年時未曾爬上那個滑梯。
滑梯上有一個小房子,蘑菇屋的樣子,十分讨小孩子歡喜,許存善就格外偏愛這個滑梯,總是在這個小房子裡鑽來鑽去的。
經年累月的風吹日曬,它已經不複當年的鮮麗,而且有些漏雨,許存真收了傘鑽進去。這個滑梯是給小孩玩兒的,如今他一米八幾的身高,要縮進去其實很為難,也十分不好受,但是他就這樣蜷着,暴雨斜着下進來,把他發着黴的心髒,又淋濕了一遍。
懷裡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許存真把頭從臂彎裡拔出來,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閃爍的屏幕明暗交織出三個字。
晦暗的眸中閃過一絲失望,但緊接着炸開的是更多的驚喜,他不由自主地想直起脊背,卻“咚”的一聲撞到了頂闆。
“嘟——嘟——”
回鈴音響了兩聲,一聲作一個間隔點,把時間拉得有些漫長,他的食指在毛絨毯上輕輕刮了刮。
“……喂?”
第三聲回鈴音短促地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通過電磁波,和暴雨一齊落進了謝昱甯的耳朵裡,他忽然屏了一下呼吸。
“是謝昱甯嗎?怎麼不說話?不會還是上午那道題還沒學會?”男生的聲音有些失真,本來就在變聲期的嗓音更加低啞了,在這樣一個特别的夜晚,讓人覺得格外的溫柔。
謝昱甯盤腿坐在飄窗上,有片刻的失神,不安分的手指揪起一坨毛絨,答非所問,“你是在外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