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在外面呢。”

許存真的聲音也輕輕的，顯得雨聲很嘈雜，也顯得心跳聲很喧嚣。

“你怎麼在外面呢？不是說今晚不做家教嗎？”

他聽着那邊越來越嘈雜的雨聲，刻意繃緊了聲線，一本正經說教他的老師，“小許老師，你知不知道這種暴雨天很危險，不能到處亂跑！會被雷劈的！你為人師表，當做榜樣才對啊！”

許存真的頭輕輕靠在單薄的塑料闆上，笑道，“啊，我錯了，小謝同學可千萬不要學我，我立馬改正。”

這溫溫柔柔的言語透過漫天的雨幕傳遞過去，接收者卻立馬就皺起了眉，“你怎麼了？”

謝昱甯盤腿坐在飄窗上，手指倏然揪起了一坨毛絨，皺眉道，“有人欺負你了？！”

“……沒。”

聽着手機裡略顯焦急的聲音，許存真啞然，十分意外于他的敏銳。

他其實沒想到這個問題會由他問出來。他實在不願意說，也實在是不願意編一些鬼話來敷衍他，笨嘴拙舌的做不出轉圜，于是就沉默了下來。有幾分鐘，聽筒裡隻有雨聲和被刻意放緩的呼吸聲，而謝昱甯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不願多談，聽筒裡竟然體貼的接上了話頭。

“你看我成績了嗎？我這次數學考了105。”

這句話原本說得就有些含糊，恰巧撞上了道雷聲，許存真沒聽清，便問，“什麼？”

謝昱甯就對着話筒喊了一嗓子，“我說，許老師，我這次數學考了105分！”

這道聲音穿過暴雨狂風将無處可歸的小狗層層裹住，就像一條幹燥溫暖的毛毯，帶着松間的清香。許存真笑了，誇贊的很耿直，“你很厲害。”

這聽起來就是很誠心的，謝昱甯最受用這樣的稱贊，更何況是來自于他。某人瘋狂上揚的嘴角壓都壓不住，還要裝模作樣謙虛一下：“是許老師教的好。”

許老師聽着，又笑了一聲。這聲笑像一顆小石子，投進湖裡，蕩起一陣漣漪。謝昱甯不再克制自己的嘴角，忍不住繃直了背，又說，“我英語又拿了年級單科王，這個學期第二次了！”

“哦，”男生的尾音微微上揚，含着笑，又誇他，“這麼厲害啊，看來要請小謝同學多多幫幫我了。”

“好說！好說！”

小謝同學身心暢快非凡，大手一揮，豪氣沖天，逗得許存真都笑出了聲。

“所以，小許老師，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其實都是由‘分享’這個動詞附加上的價值，你能明白嗎？”

笑聲漸止，電話那頭的語氣忽然變得十分認真，“你肯定看不出來，都沒人看出來了，在打通這通電話之前，我一直都有點不開心。”

許存真安靜下來，認真傾聽着手機那段的聲音。

“說是不開心，其實更多的是煩、失落和……額，一點點擔心吧。”

“今天剛看到成績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我都感覺我頭頂插個竹蜻蜓就能飛了，黃書朗可羨慕我了，還罵我背叛了他的反數學霸淩同盟，雖然這個同盟暫時隻有我們兩個人……扯遠了，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我覺得很空你懂嗎？我覺得我好像沒有人可以分享這份喜悅，所以這份喜悅就變成了加倍的痛苦……”

說到這裡，謝昱甯的話音猛然一收，過了幾秒才聽見他問，“诶許存真，我這樣說，你會不會覺得我腦子有病啊？無病呻吟，莫名其妙。”

許存真一怔。他看到的謝昱甯，永遠自由、幸福，無所畏懼，意氣風發。可這個謝昱甯，與他由雨水相牽的謝昱甯，敏感的、脆弱的、小心翼翼的，像是也被雨水打濕了。

一些直白的話脫口而出，“當然不會，謝昱甯，我永遠都不會這樣想你，無論你是什麼樣，在我看來，都……都很好！”

手機在手心裡微微震顫，心髒應和着，一下一下有力地撞擊着胸腔，把理智撞得東倒西歪。很奇怪，這樣很奇怪，許存真這樣說話很奇怪。謝昱甯腦子裡一團亂麻，想不通就下意識不想了，開口跟倒豆子似的，“本來我最想分享給我姐姐，我姐姐總是說我蠢，為數不多幾次關心我成績就說我蠢，說她像我這麼大的時候考不到一百三都不敢出門，她真的特别讨厭！但是她在新區工作，那邊信号不好又撞上暴雨，我根本打不通她電話。”

“其實到這也沒什麼，我早就習慣了，可是她失聯了，我聯系不上她，一條短信都沒收到。”

“……還有下午的時候，又給趙雨桐他們兄妹做金牌調解員。我其實有點煩，他們兄妹總這樣，弄得我很尴尬。還有就是……就是沒了。”

謝昱甯原本還想說爸爸的事情，但是想了想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至少對着許存真說不合适，最後就說了句，就是沒了。

雨還淅淅瀝瀝下着，聽着是小了不少，許存真安靜等了一會，謝昱甯沒再多說什麼，他就猜他不想再多說了，他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許存真想自己或許需要說些什麼來寬慰寬慰他，這個時候，他就更加恨自己的笨嘴拙舌了。他想了半天，隻憋出了一句，“新區那邊暴雨沒有這麼嚴重，而且地形比較平坦。”

謝昱甯早就查過天氣了，但聽到他這麼說，還是莫名松下了一口氣。

松了口氣又覺得好笑，剛才那機靈勁哪去了？謝昱甯覺得自己抓到毛線頭了，許存真那樣果然很奇怪，像被奪舍了一樣。

“就是這樣，我就想告訴你，心裡有事不能封得太死，那是真會憋出病的，你看我把不開心的事情告訴你了，我就開心很多了。”

“而且你真的是我的福星啊！你出現之前我都沒拿過英語單科王的，你一來就什麼都好了，所以，你也很好。”

謝昱甯總結完，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啊，你被欺負了一定要告訴我，雖然哥不會打架，但是哥還算有點小錢，能幫你交個保證金。”

他露出笑臉，許存真仿佛通過聲音看見了，也笑起來，“謝謝啊，不過應該到不了那一步，你還是幫我墊醫藥費比較現實。”

謝昱甯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罵了一聲，“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