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潮濕，陰暗，蜿蜒的水流像遊蛇，悶重的雷聲像喪鐘，冰冷的雨線夾帶着北風的寒，将來的冬卻凍不死心上密密麻麻的青苔。

許存真總覺得自己一年四季都在雨天裡，濕漉漉的身體，裹着全身的是泥濘，動彈不得，卻有狡詐的風來告訴他他們是多麼快樂。

而謝昱甯這個人很神奇，就像他給他貼上的标簽無所畏懼，肆意妄為，好像可以闖入任何人的世界。是的，他又闖了進來。是縱容，是默許，還是不知所措？也可能是貪戀或者渴望。他隻遞給了他一根繩，告訴他人要自己爬上來。爬上來。這個動作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千般難萬般難，後續的問題也很多，比如從哪爬？爬到哪去？爬上去，怎麼解決濕漉漉的身體，怎麼不讓泥濘的腳印造成傷痕？

許存真攥緊了手中滾燙的手機，攥緊了那根繩，想得入神，竟然想出了張慘白慘白的人臉——“砰！”他吓得往後靠，腦袋撞在塑料闆上巨大一聲，把那張慘白慘白的人臉也吓了一大跳。

“靠！許存真你是不是真有病啊！你那麼大反應幹嘛？！”陶妍往後退了一步，吓得眼睛都瞪大了。

許存真冷靜下來看清了她的臉，不禁赧然，“抱歉，我在想事，你找我……有事？”

“誰找你了？我是沒想到有人大半夜的會來跟小孩搶地盤，你躲這裡幹嘛？那麼大一棵樹是想被雷劈死嗎？”

陶妍說着轉開視線，一臉嫌惡，哼了聲，“你要真死了才好了。”

許存真不置一詞，神情又恢複了平日裡的寡淡。他從蘑菇屋裡鑽出來，撐着傘不遠不近跟在陶妍後面，一路走到了單元樓下。一樓那戶還亮着燈，小孩推開窗，半個身子都趴在書桌上，伸長了手去接屋檐上的雨滴，桌上的作業還沒收，亂七八糟左一本右一本，看到四樓的姐姐回來，吓得“哐”的一聲把窗關上了。

許存真轉身往岔路口走去，陶妍卻忽然抓起了他的手腕，把一個東西拍在了他的手裡，惡狠狠道，“把你的破爛拿回去。”

到店裡時已經快八點鐘了，馮麗芳看到他回來，有點詫異問道，“今天下課這麼早啊？”

許存真“嗯”了一聲，馮麗芳又說，“晚上妍妍來找你了，沒說是什麼事，你一會給她打個電話問問。”

許存真腳步頓了一下，又“嗯”了一聲，拎着書包走了。

這麼鬧了一通，身上又濕了，還沾上了泥水，許存真于是又洗了個澡，把自己的幾件衣服搓完晾好，邊擦着頭發邊回了房間。

許存善在寫作業，聽到開門的動靜回頭，刷的一下就笑了，“回來了哥，快過來快過來！”

許存真依言走進，就看到自己桌上擺着好幾個mp3，圓的方的都有，再擡頭看許存善那張笑臉都像倒買倒賣的了。

許存善豪氣道，“哥！看上哪個盡管拿去！你弟弟我嚴選，用不了吃虧用不了上當！不要888，也不要八十八，心動你就拿走，不心動咱們還有！像我這樣的十孝好弟弟，世界上絕無僅有！”

許存真笑了一下，随手拿起一個看了看，揶揄道，“這幾個加起來都得一、兩百了吧？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許存善大小還是個老闆？”

許存善笑容一僵，尬笑了兩聲，“這些又不是一起買的，積少成多嘛！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他說着抓起一個圓形的mp3湊到他哥眼前，“哥！這個！這個最貴！我覺得這個音質最好了，我還下了好多歌，一步到位包您滿意！”

小眼睛眨巴眨巴，跟狗似的，還是隻不太可愛的狗。

許存真哪裡會真跟他計較這些，笑了聲，抓着他的手推回去，把剩下幾個也一同掃到他桌上，“我有，你自己留着聽。”

這場暴雨過後，城市的空氣久違的清新起來。

第二日又是一個大晴天，陽光的溫度變得不再那麼灼人，早上七點才過，謝曉青撐着疲憊的身體到家了。

今天上午九點公司有個關于開設海外分公司的重要會議，她這幾天沒日沒夜地熬，就是想把原定的工作提前兩天結束，本來昨天就該回來了，結果遇上暴雨出了點小事故，一直拖到今天早上五點才得以返程。而令她意外的是，早上七點的客廳不僅有人，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面。

“你愣着幹嘛？快過來坐着啊！”謝昱甯看她還站在門口，伸手招了招。

謝曉青笑了，換了鞋往餐廳走，“你做的啊？”

“那不然呢？”

“我不信，你找陳姨給你當槍手了吧？”謝曉青俯身聞了一下，“還挺香。”

謝昱甯眉梢一挑，眼看着就有些破防，“你會不會說話？哥們我玩的都是真才實學！”

陳姨把溫好的牛奶放在謝曉青手邊，替他作證，“這次我真沒幫他，昨天晚上一接到你的電話就下來了，纏着我教他煮面，好認真的！”

“嚯！這大少爺總算是十指沾了沾陽春水了，我總算不用怕他把自己餓死了。”謝曉青驚奇的目光射向他，在身體力行表達自己的意外，她努力說着些逗樂的玩笑話，眉間緊鎖的疲意卻久久難消。

謝大少爺像個紮了洞的氣球似的一邊進氣一邊漏氣，隻好咬着牙一字一字道，“謝曉青！你不想吃就别吃！”

謝曉青立馬低下頭抓起筷子吃了兩口，然後對那張憤怒的笑臉舉起大拇指，“天啊謝昱甯！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背着我去新東方進修了？泡面戰神一站封王，從此湯面界再無敵手，太絕了！”

泡面戰神雖然一下被這幾十個字沖得頭昏腦花，但出于對自身的了解，還頗有些半信半疑，“真……真這麼好吃？”

謝曉青很真誠，“不能再好吃了！”

“……”

餐廳裡安靜片刻，謝昱甯擡手揉了揉自己滾燙的耳垂，一言不發跑樓上去了。

謝曉青差點就要笑出來，埋頭吃面，又笑得鼻酸。

其實面煮的太爛了，夾都夾不起來，鹽和油都特别多，味道能說是很災難。謝曉青吃得很滿足，謝昱甯卻是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

兄弟倆都放假在家的時候，通常是一人看半天店，許存善喜歡睡懶覺，許存真起得早，一般看上午。

今天上午生意一般，許存真順帶把月假作業寫完了。

中午許存善做好了飯送到店裡，依舊是兩個荷包蛋和幾片小白菜，他這個廚藝水平也指望不上别的，“哥，下午你沒事吧？”

男孩裝着乖趴在桌邊，就差把尾巴搖起來了。

“沒事也不想替你。”許存真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許存善眨眨眼睛，然後臉就皺成了一團，泫然欲泣，“哥，一個月了，一個月！你知道我這一個月在學校是怎麼過的嗎？一個月，我起得比雞早，幹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再沒有看過一頁漫畫！你知道嗎？！我現在急需要安慰，不然你的寶貝弟弟就要精神分裂了！！”

他哭不出眼淚，幹脆一把磕在他哥肩上，邊哼唧邊晃。

碎發紮得癢，許存真笑了一聲，反手推開了他不安分的腦袋，又繃起臉，“看在mp3的份上，就這一次。”

許存善歡呼雀躍地跑了，還算有誠信，四點鐘之前按時回來了。許存真休息了一會，五點半的時候騎車去做家教，等到再回到家，時間已經快九點半了。

家裡隻有餐桌上亮着盞昏黃的燈，小妹應該已經睡了，隻有馮麗芳坐在餐桌前，神思不屬。

出奇了，今晚竟然是許存善那頭懶豬在下面看店。許存真把鑰匙放在鞋櫃上，喊了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