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餅俠?!”
嘴裡叼糖的少年就這樣闖了進來,很霸道地把廢料都驅除幹淨了,隻剩問号。
謝昱甯轉回頭,向許存真投出詢問的目光。而後者臉上難得浮出幾分尴尬來。
這腦袋空空的弟弟之所以稱呼謝昱甯為“月餅俠”,還要歸結于中秋節那天。
謝昱甯帶來的禮盒挺大,當中卻隻整整齊齊放了六個小而精緻月餅。許存真不嗜零嘴,這些一向都是讓許存善做主來分。
那天許存善趴在桌上劃拉來劃拉去,最後決定他、媽媽和妹妹一人分一個,哥哥三個。但是哥哥不吃這麼多,又勻了兩個給他和妹妹。月餅味道很好,上面還刻着很可愛的小兔子,是許存善吃過最漂亮、最甜蜜的月餅。第二天他偷偷跑到超市去找,找了好幾家超市,最後在新天地那邊最大的商場裡找到了——可惜就算節後打折,這也并不是他一個小孩能消費得起的。
“居然是你,”此時許存善卻有些失望了,“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麼咯?”
“我以為——”卻感覺有點不對,許存善扭頭看去,他媽媽正站在他身後。
許存善:“Σ(?д?|||)??!”
“耳朵塞棉花哒?!講了你哥跟朋友在看書,你還跟個叫雞公樣咯咯咯!”
許存善剛關了店上來,一進門馮麗芳就想跟他說他哥朋友在,讓他先别進去打擾人家讀書,結果這冒失鬼話還沒聽完就一股腦沖進去了。馮麗芳沒好氣往他肩上打了兩巴掌,“還不快去洗澡!”
許存善吃痛,捂着胳膊,“哦!我拿衣服嘛!”
說完哭喪着臉從床上扯下睡衣,邊往外走邊向他哥投向心不甘情不願的目光。
不過沒有人理會他怨氣滿滿的眼神,馮麗芳也早就變了一副面孔,同謝昱甯和聲說道,“真真他老弟有點毛躁,吵到你哒咯?”
謝昱甯連忙擺手,“沒事沒事阿姨!我也得走了!”
馮麗芳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時針就快要停到“11”的位置,不驚輕呼出聲,“哦!都快十一點了,是好晚了哦!”
她話音一頓,轉過來又是滿臉熱忱,“搞這麼晚你要不在阿姨這裡睡呆?你跟真真睡這裡,我讓他老弟跟細妹睡去。”
女人的熱情讓謝昱甯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識把目光投向許存真。
許存真會意,拉過謝昱甯,溫聲同馮麗芳解釋道,“好了媽,他家裡會有人來接的,别擔心。”
他一邊說着一邊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東西,“時間真不早了,我送他到小區門口,一會兒就回來。”
“那行,那小謝家長沒到的話你就陪着小謝等一會兒啊!别讓他落單。”
馮麗芳跟着送他們到門口,給他們按着門,“不好意思啊小謝,今天搞得不像樣子!下次來一定要提前跟阿姨說,阿姨保證一桌好菜,好啵?”
謝昱甯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我知道了阿姨!下次來一定提前跟您說!”
一直到樓梯間的燈熄了,聽不見響了,馮麗芳才把門關上。彼時許存善正從浴室出來,正正對上他媽那一臉的不舍和羨慕。
“媽,你這是咋啦?”許存善滿臉的問号。
馮麗芳扭頭看他一眼,覺得瞬間頭就痛了,指着他身後的浴室道,“咋咋咋!等你老了天天腦袋痛你就曉得了!吹頭發去!吹幹!”
一出單元門,謝昱甯就飛快的沖了出去,一直快到小區門口,他才長舒下一口氣,“可太尴尬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有這麼……乖巧的樣子。”許存真拎着他的書包,跟得緊。
聽得出他話音裡的笑意,謝昱甯瞥過去一眼,“我以前也不知道你還有這樣一副看熱鬧的嘴臉。”
許存真抿着唇笑了一下,沒接話。
“不過你家還挺好的。”謝昱甯又說。
老小區與一樓之隔的夜市并不同,住着的大多是上了年紀,或者還不知事的老人小孩,這個時間還亮着燈的住戶實在是不多了。
小超市已經關門了,兩人并肩往從小區正門走,頭頂朦朦的月光和昏黃的路燈投下,腳底下幾個影子深淺交錯,又被拉得很長。
“好?”
許存真兀自笑了一下,此時笑的意味同前卻大不相同。
好在哪?好在“老破小”三個字裡的哪個字?好在膝蓋碰膝蓋的餐桌,還是轉不開身的卧室?好在中午的剩菜,還是挂在頭頂的衣服。
謝昱甯卻沒有同他想象中那樣落于俗套的虛僞。
男生微仰着頭,不知是在遠望何處,緩緩說道,“你家裡像是有人活着的那種,呃……充實,你明白嗎?”
說到這,他偏過頭看向許存真,眼裡閃爍着别樣的光彩,那是渴望認可和理解的目光。
但許存真顯然是不明白的,他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神色有明顯的一怔,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作何回應。
謝昱甯微微側過身,臉上帶着真誠的笑意,眼中閃爍着溫暖的光,認真說道:“你的媽媽很好,雖然我有點尴尬,但是她真的很好,很熱情——煎的荷包蛋也很好吃。”
他頓了頓,語氣裡多了幾分輕快,繼續說道:“還有你弟弟,你弟弟也挺可愛的,就是和你一點也不像。”
許存真聽着嘴角一抽,緊繃的肩頸也慢慢放松下來,“可愛?不,我完全不覺得。”
“你知道嗎?他兩歲多走路才走穩當,幼兒園把自己指甲咬沒了午睡的時候偷偷抱着别人的腳啃,把人小孩吓得不敢來幼兒園。八歲的時候尿床不敢說,把床單悶在衣櫃裡一櫃子的衣服都被熏臭了。哦!還有上次放月假的時候,犯病在路上學狗叫逗狗,被條泰迪攆了一整條街,還被狗主人當成狗販子抓着了——真的所有正常人想象不出來的事在他身上都能付諸實踐,我煩他都要煩死了!”
他說着說着就笑了起來,話說完了偷偷看過去,才發現身旁的人面色沉靜,不知道是聽得太認真,還是正在神遊天外。
“不……好笑嗎?”許存真笑容一滞,小心觑着他的表情。
“啊?”謝昱甯像是剛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擡頭看他一眼,“我是覺得,你們關系真好。”
他的目光真摯,誠心實意道,“除了講題,我還從來沒聽你一次性說過這麼多話呢。”
熾如日光的注視下,許存真的嘴唇動了動,最後卻一字未發。
一陣冰涼的夜風從兩人之間湧過。
謝昱甯打了個寒噤,校服拉鍊“唰”的一聲被拉到下巴,兩人又繼續往前走。
“啊對了,你妹妹不住在家裡嗎?”
問題的尾音被秋風卷走,四散在低迷的空氣裡。
許存真的瞳孔緩緩轉動了一下,點頭道,“在的。”
“啧,那不糟了?你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我們這麼晚了還這麼吵,不會影響到她休息嗎?”
謝昱甯想了一下,“那不對啊,她睡眠質量這麼好嗎?這麼吵都不醒——還是沒睡?”
出了小區,馬路上的車子已經不多了,擡眼向左邊望過去,是南湖區的中心區,那時候潭州的霓虹燈還沒有那麼閃耀奪目、通宵達旦,拔地而起的高樓隻亮着零星的燈,黑壓壓有些吓人。
馬路旁兩排路燈規整明亮,延伸至路口的紅綠燈,燈由紅轉綠,停滞的車流瞬間生動起來。
“她一般九點鐘就差不多睡了,不過别太擔心,我們不會影響到她。”
“她這兒有點問題,”許存真說着,點了點自己的耳朵,“有些嚴重,要戴着助聽器才能勉強聽到點聲音,不過她自己在房間待着的時候都不會戴助聽器,嫌煩。”
謝昱甯心裡咯噔一下,真沒想到自己活躍一下氣氛就把氣氛給活躍死了。
他悔得往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然後又若無其事跟上許存真的腳步,“對了,今天晚上吳金施找我了。”
“吳金施?他找你有事嗎?”許存真果然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