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山茶始終冷淡的神情在聽完蘇珊娜的叙述後有了極為大的變化,她似乎是驚愕又或是陰沉地自從進門第一次正眼看向蘇珊娜。
她的手裡還握着銀質餐具的手柄,因為劇烈的情緒起伏,大庭山茶的手指使力,捏緊了餐叉。
「叮——」
「001為您報道:黑山羊之謎·悲慘の果已進行線索收錄,請玩家自行查看。」
從她被橡木弗蘭克藏起來後除了遇到新的攻略角色外幾乎就不再出現的客服忽然響起了提示音,大庭山茶點開新更新的線索,翻了下眼。
「漫長的黑夜從大地上升起,人類點燃篝火,用火光劃破冰冷的黑暗,開啟了新的時代。與此同時,人類罹患苦惡的絕症,他們稱病為愛,并認為是神聖的饋贈。
…偉大的主卻不肯罷休,祂不允許人類的生存竟是如此美好,于是祂贈予憎惡、欺騙、不忠于人類。
愛自此淪為最絕望的詛咒。
莎樂美啊莎樂美,聖人的頭顱不肯睜眼看你,希律底王肯注視卻毫無真誠,你是欲望的月亮也沒能逃脫愛情的詛咒,這足以說明愛情是多麼的可怕啊——
“所以,我要砍下他不忠的身體,塞滿他說出不忠話語的嘴,然後,請偉大的主幫助我,他這惡臭肮髒的靈魂不該前往您的神國,将他留于我。”信徒虔誠地向不知其名的偉大之主祈禱,為了她絲毫沒有羞恥心忠誠心的愛人。
主允許,收走了信徒的善作為貢品。
“這便是悲慘的果,借由魅亂之過,卻非其的錯。”」
大庭山茶隐約從中意識到了某種極為重要的信息,魔女的力量将與之相關的未來畫面打碎成畫面用來躲過黑山羊的監視,但是她不能接受這個信息。
她平緩下了莫名焦躁起來的心情,随手把餐叉扔回盤子裡,挑了下眉表情難辨地注視着蘇珊娜。
“所以,你是想要怎麼樣?”大庭山茶嘴邊似乎翹了下,“你念了祂的全名,以你的血脈你絕對被祂注視了,你想怎麼樣呢?”
蘇珊娜沉默了一下,道:“如果我想讓卡莉小姐恢複原狀…”
“那你就去死好了。”
大庭山茶向後靠去,她重新恢複漫不經心的态度,一邊閑适地抓起斯誇羅的手和自己的手心比較着大小,一邊随意地宣判其他人的生死。
在發現自己的手指居然比他的手指短了一個指節,她憤憤地扯了扯斯誇羅的手指,卻被他反控制住了亂動的手。
斯誇羅的手在抓住她手的時候碰到了大庭山茶手指上的戒指,他目光微沉,松開了力氣。
她瞥了眼在震驚自己的心靈之友居然變成這樣的路斯利亞和一直沒什麼神情,在她看過去冷淡看過來的瑪蒙,在發現其他人居然都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大庭山茶動了動手指,輕輕撓了撓斯誇羅的手心。
感覺到他的力度收緊,大庭山茶明顯地笑了一下。
越是想要抵抗她的魅力,大庭山茶就會越惡劣地引誘。
瑪蒙向下拉了下兜帽,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所以說他曾經認為魔女和宗教中的魔鬼是同類從來就沒有錯,都是一樣的會将人拉入深淵——隻不過被大庭山茶迷惑的人是心甘情願地走向深淵,還想要拉下大庭山茶渴望和她一起在深淵的泥淖裡共同沉淪。
斯誇羅和大庭山茶之間發生了點什麼…
這沒什麼好疑惑的,一目了然。
“…可是,可是您不是想要我的…”蘇珊娜礙于其他人的在場含糊了後面的那個詞,她神情急切,似乎很不能理解大庭山茶的話。
大庭山茶抽出注意力看她:“我的确是想要,但不是非你不可,蘇珊娜,你是唯一一個活着的選項,卻不是唯一一個選擇。”
“什,什麼意思?”蘇珊娜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茫然。
大庭山茶眯起眼,打量了她一番,發現她看起來似乎是真的不知情,才忽地笑起來。
“你以為橡木弗蘭克為什麼會對你态度那麼好呢?看到那個橡木的吊墜你還沒有意識到什麼,那我真是懷疑你們這條血脈是不是越來越蠢了。”
提起橡木弗蘭克,斯誇羅擡了下眉,沒有什麼其他的動作。
“您是說,您是說弗蘭克先生他…也是…”蘇珊娜震驚地看着大庭山茶,像是剛得知了什麼爆炸的消息,“可是那個聲音告訴我,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啊…”
“所以我說活着的選項隻有你。”大庭山茶不耐煩地說道。
“那…您的意思是…弗蘭克先生他已經…不,不是吧,我們一個月前還見過面,他看上去很健康啊…”
“嗯,很健康地在信仰那隻山羊呢,不過後來背離了信仰成了叛神者,這是他還活着時的事了。”大庭山茶說。
她不喜歡過多地提起弗蘭克,不過和他囚禁她無關,大庭山茶沒在意過那件事,她成功拿到了《翡之讀本》就是滿意的結果了。
她隻是單純地厭惡弗蘭克而已。
為他曾經的信仰——還有為維洛妮卡,她的仆人。
說實話,不隻是弗蘭克,信仰黑山羊的人在大庭山茶這裡都是連肮髒惡臭的臭蟲都不如,她已經是到了提起就會感到喉嚨不适的地步。
原本因為話劇表演而讓大庭山茶還有興趣的卡莉斯托也在她選擇信仰黑山羊後,在大庭山茶的眼裡就失去了人的身份。
所以她可以救她,但她也不會救她。
“你的價值不值得讓我從祂的手裡搶走一個堕落的靈魂。”大庭山茶從斯誇羅的手裡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冷漠而又殘酷地拒絕了蘇珊娜的渴求,“卡莉斯托選擇去信仰一個邪神就是抛棄了被憐憫,愛是詛咒也是她甘願被詛咒,一切的結局皆是她咎由自取。”
“…如果,如果我們簽訂契約——”蘇珊娜沉默了一會,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一樣,猶豫着慢吞吞開口。
大庭山茶在聽見她話裡的契約兩字金眸一瞬間亮了起來,仿佛柴薪被點燃,勢在必得的火焰燃燒,連她的面容都像是太陽那樣,散發着不能讓人直視的美麗。蘇珊娜的身體抖了一下,不敢看她忽然注入了足以扼住他人咽喉的魔魅的面容。
大庭山茶突然站起身,靠近了蘇珊娜的單人沙發。
在大庭山茶坐在她的身邊時,蘇珊娜感受到有好像是寒刃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是那個始終冷漠得如同一把沒有情感的鋒利長劍的銀發男人看過來的,還是之前明明還能輕快稱呼她為‘小蘇珊娜’的路斯利亞先生看過來的,她已經全然分不清了。
她恐懼地瑟縮了下身子。
不如說,兩個人都在看她,目光不善。
是比被卡莉小姐追殺時還要令她害怕的目光。
隻要山茶小姐一離開,她就會立刻被殺死。這不是想法,而是隻要前提發生就一定會去做的事實。
蘇珊娜覺得自己能猜到原因。
是「愛」吧。
愛是個可怕的東西,它是惡魔們最有力的武器。
對她而言,愛讓卡莉小姐堕落,愛讓她現在面臨幾近窒息的危險局面。
愛還讓她為山茶小姐着迷痛苦思念。
愛催化惡,所以他們在嫉妒她。
畢竟山茶小姐的魅力是連石頭都能長出心髒生出迷戀的感情,更别說他們是有血有肉的人類,他們會嫉妒她能夠被山茶小姐親近。
可,可那是她的,屬于她的目光,隻有這個她絕對不會畏懼着把山茶小姐看她的目光拱手讓人。
大庭山茶在向蘇珊娜的耳邊靠近,她伏下了上半身,從他人的角度上她是搭在了蘇珊娜的肩膀上,好像是天鵝交頸那樣親密暧昧的動作。
“你是說,要結契約嗎?”
“山茶,山茶小姐…”蘇珊娜顫抖地别開臉,她和大庭山茶離得太近了,這讓她的心髒砰砰跳得有些劇烈,似乎就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了。
大庭山茶單純是嘲諷地笑了一聲。
“你如果真想要拯救那個女人的話,也不是絕對不行,世間萬物都是有一線希望,但是——希望也是有前提的。”大庭山茶輕聲地在她耳邊說道,“用你的靈魂去交換她的靈魂,我可以拯救她被黑羊晦暗吞噬的靈魂,她會恢複原樣,而你,則放棄你的生命,立刻将靈魂奉獻于我。這才是公平的交易。”
“…另,另一個選擇呢?”
大庭山茶不帶情緒地笑了一下,美麗的面容猶如櫥窗裡擺着的精緻藝術品,“另一個,是你隻救自己。黑山羊的烙印我會替你解決,我們簽訂契約,在你死亡後你的靈魂将屬于我。”
“你要怎麼選擇呢,蘇珊娜?”她注視着蘇珊娜瞳孔中自己的虛影,忽然恍如神龛廟宇上的神明般即使近在咫尺也高高在上的,漠然着人類所流露而出的自私醜陋,“自救,抑或是犧牲,看在你這句話的份上,蘇西,我會滿足你一次願望。”
她該怎麼選擇呢?
蘇珊娜想。
她是感激感恩卡莉小姐的。
卡莉小姐在她面試的時候沒有因為她的工作經驗不足而拒絕她,而是願意給她機會,還說過“人哪有不犯錯的呢,年輕就要容許自己有犯錯的餘地,多嘗試幾次就會知道錯的路難走。”這樣的話去安慰由于笨手笨腳做錯事的她。
她注視着卡莉小姐從狹小的舊劇院——當初那狹窄又破舊的劇院裡連觀衆席上的座椅都破爛陳舊——再到了如今的巡回演出大劇院,蘇珊娜就是卡莉斯托從低谷走向巅峰的那段人生見證者,甚至是參與者。
在兩人最灰暗的日子和最光輝的日子裡,隻有彼此的影子格外清晰。
沒有人比蘇珊娜更想看到卡莉斯托成功了。
包括卡莉斯托自己。
如果可以的話,蘇珊娜想要能有一日親手将卡莉小姐送到國家劇院中,她想在後台,在觀衆席上看到卡莉斯托能夠發光,像是星星在黑夜裡綻放。
這是她的夢想,曾經也是卡莉斯托的夢想。
假如卡莉斯托沒有遇到尼諾——
…卡莉斯托猙獰的像怪物一般的臉從她的腦海裡掠過,蘇珊娜眨了眨眼,抿起嘴。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我…”蘇珊娜的嗓子發啞,“請和我簽訂契約吧,山茶小姐。”
大庭山茶毫不意外地挑了下眉。
這對她來說是人類會做的決定,什麼情誼恩重,面對生死時大多人類都是同等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