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說來就來,像是油鍋裡添了幾滴清水,噼裡啪啦,知青點亂起來,衆人匆匆跑到屋中避雨。
賀宇剛才不過在院中多怔了幾秒,身上已經濺濕,頭發上也罩了層水珠。
他站在屋門口,瞥見對面陳路遙的房門已經緊緊關上,臉上寒霜一片。
“賀老師,你剛才說的不會是真的吧,你真的要和陳路遙結婚?”謝明陽語氣裡滿是不可置信。
一向不愛搭理人的賀宇斜睨他一眼,問:“跟你有關系?”
謝明陽眼神閃了閃,“這不是說笑嗎,我就是覺得你這樣的人值得更好的,她陳路遙哪裡配得上你?”
賀宇看向他的眼神充滿審視,像是要将他靈魂抽出來進行拷問。
“我……我的意思是,她今天有點過分了,估計她覺得你都答應和她結婚了,所以有恃無恐跟你鬧脾氣。”
看他神情緩和,謝明陽繼續道:“你想啊,從前她脾氣不好,但在你面前這樣任性過嗎?”
賀宇表情微凝,顯然把謝明陽的話聽了進去。
屋内另一個知青見他兩人說話,實在也忍不住打聽,“我聽說你們不是今天去領證嗎,怎麼還沒領成啊?”
這才是大家最關心的八卦呀。
大隊就這麼大,發生什麼事瞞不住人。
不止一個人看到賀宇和嚴雪在一起,他們也都知道了楊靖文帶着陳路遙去看病的事情。
賀宇剛剛緩和下來的表情,又多雲轉陰,他轉身出門直接去了陳路遙門前。
屋中齊玲玲正對着陳路遙大誇特誇。
“太解氣了,我早想罵他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了,你拿自己的錢給他買工作,他轉頭不好好工作卻在學校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什麼玩意兒!”
“如果他是我對象,我直接給他踹塘裡。”
陳路遙腦子裡浮現那副場景,沒忍住彎了彎眼。
可她還沒說話,房門被輕輕叩響。
兩人對視,齊玲玲問:“誰啊?”
外頭人沒開口,隻是又叩了叩門。
都猜到了是誰。
齊玲玲拍了拍她的手,“我去。”
她推開門,果然是賀宇。
風雨太大,他半邊身子都濕了,沒了往日矜貴,有些狼狽。
“我找陳路遙。”
齊玲玲陰陽怪氣,“找什麼陳路遙啊,你找嚴雪啊。”
賀宇擡眼,眼底有化不開的墨色。
看他陰恻恻的樣子,齊玲玲也害怕,可路遙好不容易跳出火坑,她可不能退縮。
她将房門擋得嚴嚴實實,“你走吧,路遙不想見你。”
知青點的屋子就那麼大,饒是齊玲玲擋着,也根本擋不住什麼東西。
聲音更是連左右兩個屋子的人都能聽得清。
賀宇不顧身上風雨,他心中的山呼海嘯更加洶湧。
他聲音沉沉,問:“陳路遙,她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給我買工作。”
“你去問校長啊,問已經退休的李老師啊,真以為自己是根蔥,那麼好的工作指明要你去!”
“讓陳路遙出來跟我說!”賀宇語氣森冷,任誰都能感覺到他語氣裡隐忍的怒意。
齊玲玲見他還敢發火,袖子一撩,“你也配!”
兩人動靜鬧得不小,旁邊幾個屋子裡的人已經忍不住開了房門探頭張望。
陳路遙知道賀宇這個人,他今天想聽她的解釋他就一定要聽到。
說好聽點是偏執,說難聽了就是以自我為中心。
犯不着讓齊玲玲牽扯其中。
“玲玲。”
陳路遙走到門口拉了拉她的衣袖,“我跟他說。”
雨勢越來越大,天空被罩上一層濃霧,哪怕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咫尺之間也不大看得真切了。
“賀宇,别的就算了,當我喂了狗,你要有良心,要麼把工作還回來,要麼把我買工作的六百塊還給我。”
“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陳路遙把手裡收據遞給他,“别弄濕了,不過濕了也沒關系,李老師和校長那兒還有另外兩份。”
賀宇站在門口巋然不動,任由身後風雨撩過他的身體。
他像是沒聽到陳路遙的話,在雨絲中打開了那張紙。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他的工作真的是陳路遙買給他的。
賀宇死死盯着陳路遙,眼底暗藏風暴。
他手中收據已經被雨水浸濕,墨迹逐漸暈開。
可是收據裡的内容做不得假,所揭露的真相也無法更改。
半晌,他幽幽開口,語氣像是淬了冰。
“誰叫你自作主張的?”
陳路遙展顔一笑,嘴角現出淺淺的梨渦。
“我錯了,我不該給你買工作,不該幹涉你的任何事情,以後也不會了。”
賀宇是第一次見她這樣,心中蓦地發涼,他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站在雨幕之中。
可陳路遙她居然還在笑。
陳路遙是真的覺得好笑。
看到賀宇落湯雞的樣子,她想起自己和他分開的那個雨夜。
他施舍般的語氣讓别人的孩子叫她媽媽。
那一刻陳路遙心中的信念崩塌,她從沒有一刻那麼想消失在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