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何況留下的這些僧人邪性得很，眼睛都是閉上的，眼眶松垮，底下沒有實物填充。紙質僧袍上暗紅的地方深淺不一，有地方深得超乎尋常，有地方暈染開墨露出白色的打底——像是染完了的僧袍又被血液二次浸染過一樣，血腥氣直沖白羨之的腦門。

白羨之感到一瞬間的眩暈，該死的病偏偏在這時發作。

他偷偷把手伸進袖管，在觸摸自己緩解症狀的同時順便摸到那把桃木劍，隻求渾水摸魚能開出一條道來讓他走為上策。

一位僧人出列，慢慢逼近白羨之，然而他卻因為疾病動彈不得，甚至還想接近，他在袖管下捏着桃木劍的手用力得青筋暴起，咯着手的疼痛使他清醒，若非怕血液引起邪祟的暴.動，他甚至想用這把桃木劍自殘來換取一線的清醒。

“施主，所為何事？”

“來找今早寺廟裡的盲眼高僧。”白羨之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啞。

“阿彌陀佛，方丈半個時辰之前圓寂了，施主還是請回吧。”

白羨之心裡咯噔一聲，最壞的事情還是出現了，他現在隻能回去找師無忌，再和他一起另做打算。

他跟着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聊表哀思，便轉身欲走。

“這位施主，請留步！你的身上有邪物的味道，還請跟随貧道一同前往【非相塔】觀禮，驅除邪物。”僧人單手成禮，朝白羨之微微一鞠躬。

「BDR系統提示您:宿主以強制進入支線副本。系統休眠開始。」

“失禮了。”那盲僧的手掠過白羨之纖白的頸項，摘下了一個紙人，随意一扔在地上，紙人頃刻化為灰粉。

紙質熟悉無比，正是剛剛師無忌給的符紙質地，上面有黑色墨迹，橫在那小紙人的臉上顯得滑稽異常，分明就是剛才寫給他的那張“小貼士”。白羨之此刻卻完全笑不出來，這紙人估計是師傅留給自己保命的東西，此刻這麼容易就被這僧人給破了，此行恐怕兇多吉少。

他連聲道謝的笑臉下藏起陰郁。這【觀禮】，怕不是什麼好對付的事情，隻怕比這群和尚直接攻擊自己還要兇險一些。

白羨之在和尚中間閉上了右眼，看不見前排僧人如何，隻看得前排上空一片變幻莫測的金光，他的身邊金光也旺盛，帶着絲絲散不去的血氣。構成副本景物的肉塊活物在這列隊伍周圍明顯皺縮，不安地抽動着，争先恐後地湧向底下。

它們在害怕。

沒有死線，至少這裡不歸地府的邪祟管了，但是白羨之心理的不安感不減反增。

面對未知，一切的精心設計都蒼白無力，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來得實在可行。

白色的塔身銘文環繞，層層收束，仿佛是通向高處的階梯，等待着艱苦卓絕的朝聖者在高高的金色經輪塔頂上被貫穿，成為一面用不腐朽的旗幟。塔的比例很怪，仔細一看明明是完美得黃金分割，卻在此處如何看着都不協調，令人不安。

他追溯着如芒在背的視線，迎擊塔上面那一雙飽蘸慈悲的眼睛——它正靜穆地将目光投向大地。

咔 —— 咔 —— 咔

塔裡萬籁俱寂，腳步聲格外深沉。不，不僅僅是聲音，就連光都被隔絕了。

所有僧人都進入了【非相塔】内，前排捧着罐子盒子的放下東西就走了，反而倒是後頭那些行頭古怪的僧人留在裡頭。

罐子放在了最中央，東方七個木盒，北方七個金盒，西方七個木盒，南方五個木盒。

除了中央骨灰瓷罐放在地面上之外，每個容器都被高高地捧在了慈目的金身佛手中，每尊佛像都有五人高，比方才在廟裡珠簾後的還要高上不少，真不知那些僧人最高不過一米九的個子如何能将這些容器放置得上去。若非那佛像此刻紋絲不動的莊嚴，他幾乎要懷疑這是佛像伸手來接的。

佛眼低垂，視線指向掌中之物，但白羨之平白覺得那視線若有似無地落在他身上，帶着無法形容的……憐憫——是那種對蝼蟻關切地一瞥，明明是慈悲，卻讓白羨之覺着陰寒至極。

他在這莊嚴的佛地感受到了和外面那些陰邪之物出于同源的惡意和威脅。不，不是惡意，那是一種呼喚和迫切。

他急忙展開天道視野，這廟倒是還原成了糾結肉塊，隻是上面沒有一顆眼球，肉塊也痛苦地幹巴皺縮，安分得很。佛像完全沒有還原，金身肅穆，在暗流湧動的紅色多細胞組織之中顯得出淤泥而不染。然而給他的感覺卻不曾是敬畏，反而是一種由内而外的抗拒，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逃離，而他現在做不到。

白羨之好看的眉頭幾乎要擰成“川”字，一陣頭痛感襲來，明明已經很接近了……很接近了……呼之欲出的那個東西卻呈現出一片空白，在将要觸及的那一刻劇烈的疼痛幾乎要使他眩暈。

不能再想下去了，在這地方失态是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