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觀察起佛像,金盒擺放的位置高低錯落,和佛像托舉的高度相關,可除去高度,這些金盒在地上的投影位置讓他眉頭一松。
就算他這道士水平半吊子,白羨之也有最起碼的直覺——這像極了一個太極八卦圖對應的二十八星宿圖案,隻是對其中缺少的兩個星宿為何印象了了。
他忽然覺得肩頭有什麼東西輕輕一紮,略微刺痛,一個墨紙紮的小人從他的肩頭飄飄搖搖地晃到了地上,待站定後就在地上跑動,軌迹複雜交錯。白羨之先是一驚,那小人和被和尚扒拉下來那個應該是同一個,上面附有的術法竟是沒有被無效化。
他平白覺得這小人有幾分憨态可掬,在地上亂跑很靈活,卻因為腿短有些力不從心,可愛的很。但很快他便集中注意力,他發現這小人跑動的軌迹慢慢湊出一個字來——“鬼”。
這莫非是在提醒他缺少的是“鬼”字?這小紙人竟能“看到”?這法子倒好,白羨之開始思量着要不要在師父的“怨魂”高高興興從副本出去投胎之前再好學地蹭來這一妙法。
他定了定心神,這小紙人還在地上跑動——又是第二個字——“柳”。
柳樹屬陰,鬼自然是極陰,都是南方星宿——山北水南為陰,因此八卦陣在行内人那裡成為水八卦,也就是說,就算身邊沒有正兒八經的八卦陣,也沒有形同八卦的銅錢之類,道行高的道士用水也能蔔上一卦——這還輸他從師父偷偷藏在地闆裡的書裡瞟來的,沒成想今日竟是派上了大用場。
線索指向“水八卦”。可惜此地無水,他也沒這以水蔔卦的能力,就算是找到了線索的條目他也沒轍兒。
“師父?幫我用水蔔一卦?”白羨之此時尤其希望這小小的紙人可以神通廣大到具備聽力,否則他這麼一大個活人兒就得在這麼多無眼怪僧面前像傻子一樣團團轉,簡直生怕别人發現不了他另有所圖。
小紙人點了下頭,跳上白羨之的肩頭,在上面盤腿坐下,安靜了約摸半刻,白羨之頗有些心急,腳尖一下一下地點着地面,又在僧人關切的陰森目光中偃旗息鼓,便開始打量起了四周。
隻有塔的中間部分有燭火照亮,其餘光能照亮的地方也就隻有進塔的門口投進來的午後陽光。
僧人肩挨着肩緊密團團圍站在托着容器的佛像腳下,紋絲不動,不似活人。
半刻之後,小紙人戳戳白羨之的秀麗的肩窩,指了指南方那座佛又指了指廟宇穹頂。
“南……天?”白羨之心下疑惑,緩緩吐出這兩個字,南天南天,莫非是指“南天門”?這不會是在告訴他唯有跳大神請來天上神仙才有救了吧?
可道士與方士之間雖聽着差不大,但實際上隔行如隔山,讓他一個半吊子道士去跳大神還是為難他了。
小紙人聽見白羨之的嘀咕直跺腳,可以想見另一邊護送着棺材拉着“拖油瓶”的師父對這逆徒有多麼怒火中燒。白羨之察覺到了小紙人的情緒,顧不得小巧的紙人和大大的怒火之間不協調的滑稽感,立刻糾正了自己慣性思維的謬誤。
南方式神是神鳥朱雀,屬火,即破綻之地在于火。
而上方,在土白虎,木玄武,火朱雀,水青龍之外,隻剩金。
上方有金。
白羨之朝那高得古怪,望不到邊際又偏偏黑暗籠罩,隐匿在黑暗中的尖塔穹頂望去,黑不見底,除了它和“金”相關之外就再無從知曉其他。
他需要一個光源,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又足夠亮的光源。
白羨之閉上右眼,中.央陶瓷罐子發出的刺目金光在穹頂的“金”處反射,竟是一尊金身佛像,詭異地頭朝下倒挂在穹頂,座下有碩大的金蓮,柔和地發着光。
白羨之幾乎要炸毛,細軟的寒毛豎得他的衣服穿着都渾身不自在,更滲人的是那佛像的臉朝着他,雙眼毫不掩飾地死盯着他,充滿慈悲,嘴角彎着,弧度過分平整,悲喜不明,似乎換一個站的方位看到的就是不一樣的表情,白羨之看到的是一張下彎的嘴唇。冰冷的氣血湧上天靈蓋,他蒼□□緻的臉頰被血液漲得疼了一瞬。
座下金蓮動了,白羨之心中警鈴大作,紙人也瘋狂拉扯他白襯衫本就松垮的衣襟,将他往他站的對立面——南方扯。
白羨之心道不好,但也沒有穿過中/央那防置容器的地兒走——在人家廟裡撒潑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他小心翼翼地沿着光所能及的邊沿快步走,也不敢跑步,仿佛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跑在明暗的交接處,心髒在嗓子眼處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