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ang——
他不經意間手肘撞到了從黑暗裡伸出來的什麼東西,透過薄薄的襯衣他感到手肘上傳來的疼痛與更加鮮活的涼意,他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卻強迫自己去想那東西是什麼——知己知彼,才有生機。
他隻知道那東西表面光滑,大概率金屬質地;内裡似乎是中空。
周圍僧人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在他身上飄過,沒有其他的動作。白羨之走到南方時,那金蓮已經穿過漆黑的迷霧隻在他頭頂五尺高的地方了,待他在南方站定,發現在他滑膩如脂膏的肩背上已經出了一絲輕薄的冷汗。
白羨之一隻手搭上線條完美的脖子,克制着自己的喘息。
閉上右眼,向看穹頂,那佛面嘴唇上彎,笑得慈祥。
金蓮不甘地張大了一瞬的花瓣,又緩緩地收了回去,似遊蛇,蟄伏着不安躁動。雖是黃金的質地,卻比水銀更加可塑柔軟,暗紋流動,明滅不可辨認。
血衣的盲眼和尚從袖間拿出一串佛珠,挂在左臂,低頭念起佛經。
【非相塔】入口處的銅質大門訇然關閉,門環叮當作響。塔内徹底陷入黑暗,隻有星星點點的燭火還在搖曳,而燭火的亮光很快被吞沒在黑暗中,未能照亮些許,反而顯得突兀。
不安在黑暗之後接踵而至。白羨之抽出一張黃符,輕輕拍在自己的右眼上,右眼的視線瞬間被阻隔——為了不在黑暗裡死得不明不白,他隻能忍着看到布滿凸起靜脈血管皺縮暗紅肉塊的惡心,借着流金淌的金光看清了四周的一切。
僧人們手中的佛珠竟是由眼珠子構成的,在他們手中有生命地轉動,發出黏液的聲響。
明暗在集中光源的襯托之下清晰無比,白羨之這才看到每個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有佛像。很多,從廟的最邊緣向内間隔很少地放置也圍了整整兩圈。它們比起中央的佛像矮而且暗上不少,金光光源微弱,沒有燭火在四周,且都隻有一人高,在大佛像的襯托下簡直稱得上玲珑袖珍。
但是無一例外,栩栩如生。
這些“等身手辦”讓他想起了西安兵馬俑的制作工藝。中空的佛像?白羨之感到了其中冰冷的邪性,他修得很圓整的指甲微微陷進掌心,控制着沒有掐出血來,疼痛壓倒了戰栗。
佛像手中的金屬盒子開始融化,和着裡面暗紅色的,類似血肉的不明物體。那金屬匣子裡裝着的竟是那下葬僧人的肉!
兩種流體交互在一起,從佛手指縫間淌下,然後以一個極為不自然的角度刁鑽圓滑地拐彎,多流彙聚到骨灰壇子的頂部三寸之上,凝聚。
人的血肉和流動的金屬相異卻相融,一滴一滴,一寸一寸,鑄起了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在跳閃的燭焰下好似活物。
誦經聲停止,佛像落地,揚起塵土,砸碎了下方的骨灰罐。細小的白色粉末飄起,被迅速吸入佛像的眼睛中。白羨之感覺到針紮似的視線來源又多了一份。俗話說,畫龍點睛,那這又算什麼?塑佛點睛?
完成之後的佛像和邊緣處那些一樣暗淡,隻有微微的金光,遠沒有中間幾座和穹頂一座來得明亮。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團團圍着那新塑佛像的僧人手上捏着“佛珠”的力道似乎大了幾分。
其中一個僧人說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藏語,白羨之全力向後一躍,一顆帶着血的“佛珠”落在了他剛剛站的地方,沒入地面,砸出了絲絲裂紋。
盲僧在黑暗中總是具有一定優勢的,而白羨之此刻借助金光也絕不會讓他們的優勢變成自己的劣勢。
他憑借擺渡人逆天的身體素質在偌大的塔中亂竄,躲開四面八方飛來的佛珠。紙人扒住他的衣領,但也被他帶起的氣流掀得飛起。毫無身法但勝在纖細靈巧,但他也漸漸有些乏力了。他的胯骨吃痛地撞上一個金身像,撞擊發出了微微的“咚”聲。
盲僧們又用他聽不懂的藏文交流了一句,之後便齊齊念起了經文。白羨之暗道不好,果不其然,一張流動着藏文字符的經網慢慢從地上升起,就要将他困在其中。而上方正是那要命的金蓮!
他頓時感到氣血上腦,心髒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