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葬師剁屍體的檔口兒,白羨之把已經開始錄制的攝像機和師無忌的小紙人一起偷偷放進了棺材闆裡的碎肉當中,屍體被推出去的一刹那,秃鹫迅疾俯沖而下,奪着棺材闆裡的屍體。
白羨之在觀望台上看見了穆勒,擺渡人加強過的視力讓他看清了他臉上的表情——嘴角含着幸福的笑并非刻意的面無表情可以掩蓋,似乎在張望希冀着什麼。不過他知道的是,不論此刻那個穆勒正在希冀着些什麼,馬上都是要落空的了。
“嗡嗡”,師無忌寬大黑袍裡的發光小闆磚震動着亮了兩下,照片來了。看向中間的天葬台,小紙人沖他們驕傲地揮揮手,白羨之見狀,動作誇張地沖他比了一個大拇指。
「進度提示:當前副本拍攝任務:3/3
照片品質:S、 A、A
評級通過!
恭喜玩家完成副本任務,待完成照片後期,上交後離開。」
看到副本提示,打賞禮物在屏幕上跳動,彈幕裡一片恭喜和遺憾,大家就準備離開了,直播間人數驟然減少。赤大考核官也往椅子後一靠,放松了一下久勞的頸椎。
還沒完呢,他還要再撈一撥評分換更高的工資。白羨之手指勾到師無忌的指尖,微微纏繞以緩解自己發作的疾病,然而這不會影響他此刻的好心情。他翹起蒼白的嘴角,好戲就要開始啦!
白羨之連哄帶騙得說服了他的攝影小團隊和秃鹫躲在一處,堅決地抛下了淚眼婆娑的“張先生”——主要是之後會發生什麼他不可預料,怕是到時候顧不得他們,倒不如跟着自然動物的本能走安全。
天空由明朗的白驟然變成青黑,群兀鹫也不敢盤旋,紛紛落下,藏匿在可怕的人骨中/央,副本的環境不再穩定,掩飾可怖的謊言搖搖欲墜,大理石潔白光滑的表面變得糾結猙獰,紅得驚心。粘液撕裂的泡泡聲時隐時現,眼前出現遊絲一般的縷縷紅絲,死線在他們周圍,如同對待繭中沒有懸念的獵物一樣,層層疊疊地候在他們四周。
白羨之感受到了心髒的狂跳,他的血液在沸騰,叫嚣着興奮。他吞了口唾沫,壓下情緒,臉上依然波瀾不驚。
“是天神!”天地間絕對的靜谧之中,一個老人顫顫巍巍的孱弱聲音卻像利劍破空。天空兀然下起雨來,黑色的雨滴,粘稠似瀝青,師無忌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把傘來,擋在白羨之微蜷的柔軟毛發上。小紙人飛快地舉着比自己重了不知道多少的相機,小短腿麻溜兒地跑了過來,蔭蔽在傘下。傘由符紙制成,上面交錯着張揚猩紅的筆墨,字和他扇面上一樣抽象難辨,在此時的氛圍下憑空透露出一絲詭異來。
青黑的雨有極強的腐蝕性,青綠的草苗頃刻化為無機質,看台上的觀衆來不及逃走,被腐蝕得皮/肉流動,骨質冒泡,就地化為枯骨。他看見了穆勒的臉上開始腐蝕得皮/肉融合到一起,蠟油般滴滴落落;而他的笑容卻慈愛激動,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明白了。
「恭喜玩家解鎖線索三:穆勒大人阻止兒子的天葬,為了複活」
「解鎖提示三:「天神」是邪祟,降災的手段是把一塊地域的天地靈氣全部注入一句空殼——可複活一人并使人長生不死,因此,降災之時,會有死物複生。」
雨落進布置好“天羅地網”的棺材闆裡,遇到和自己氣息相近的符紙便找到寄宿,符紙黑紅的殘墨爆裂出血肉,如同癌細胞一樣飛快生長蔓延,包裹了張張符紙。周圍壓邪的符紙在觸碰到邪祟實體的刹那紛紛開始啟用,發出各色混沌暗沉的光,一時間,棺材裡就像是女巫炖的濃湯——咕咚冒泡。
天上的雨滴漸漸開始清透起來,摧枯拉朽的勢頭也漸漸平緩,他知道,這是快要成功了。
然而,下一刻,雨又重新粘稠起來,且勢如破竹,滂沱傾盆,纖薄的符紙傘卻在師無忌手中穩穩當當。
怎麼回事?白羨之暗道不好,讓這邪祟逃了!他猛然想起了貼在每家每戶門外的符紙,不也是這邪祟良好的寄生之地?他一咬牙,就往街道的方向沖,現在能揭下來幾張是幾張,就算是後面不得已正面沖突,削弱一點「天神」的實力也至少為自己添一分勝算。
“且慢。”剛才沉默着肢解了屍體的“多不丹”用手裡的杖子攔在白羨之面前,“解鈴還需系鈴人。我畫的符紙,當由我來解決。”
眼前人衣袍的帽子被摘下,露出披散的頭發,他赤着足,一身黑袍,與周圍藏族人的服飾格格不入,唯有手裡的經幡手杖是藏族地彩色紋樣。
他遲疑了一瞬:“幫我把排位放到宗祠裡,謝謝了,異鄉人。”言罷,也不等白羨之反應過來答應他,他就用手杖洞穿了自己的喉嚨,像一面迎風招展的旗,永遠的插/在了高原的土地上,不久之後就會被兀鹫啃食得隻剩骨架。
蠕動的副本景物漸漸平息,一絲正午的陽光重臨大地,虛妄炙熱。白羨之在死去的天葬師寬松的衣袍表面拍了拍,觸摸到一個堅硬的物件,拿了出來,上面用隸書端正寫着“薛家灣人——薛北驅”,後面空白的黑色部分又漸漸顯現兩個大字——“圓融”。
“薛家灣在哪裡?”白羨之不禁疑惑,無論生前還是死後,他對此地都聞所未聞。
“别找了,這裡沒有。”師無忌轉過身去,“走了,結工錢。”
白羨之很奇怪他師父的态度,不過快點交付副本任務也好少一分隐患,他便也不說什麼,去找到他的小團隊又一起回了旅館。
“照片給我看看成色。”楊教授看到衆人回來了,面上一喜,出門迎接的動作甚至有儒雅随和之外的慌忙。店掌櫃的手上一頓,然後繼續撥弄算盤,算他根本沒多少收益的賬目。
白羨之亮出照片,楊教授滿意地點頭,撫了撫富有學者氣息的山羊胡須:“不錯,不錯。”臉上喜不自勝。
白羨之也應酬着露出得體的笑,眼睛卻盯着師無忌。他知道,這個副本就要結束了,他将再也見不到自己的便宜師父。他不覺自己的掌心已經掐出深淺的血道子來,隻覺得麻木。
然而,下一刻,他見到楊教授的形象驟然坍塌,眼前隻剩下一對抽取了骨頭生長着白蛆的腐肉,老闆徹底停止了撥弄算盤。他猛烈地察覺到客棧裡多了一份視線的來源,順着看去,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身着絲綢華服帶着不自然的金銀珠寶卻赤腳站在了客棧窮酸的地闆上,顯得突兀至極。
是穆勒死去的兒子!
客棧老闆對着那個男孩微微一笑,臉上第一次擁有了幾分說不分明的情緒,像是憐憫,像是相惜。
霎時間,整個副本的景色開始坍縮,折疊,化為扭曲的空間,随着這一變化的過程,白色小字再次在白羨之面前清晰地浮現。
「恭喜玩家解鎖線索四:被賜福的客棧。】
他無暇去看它,他周身的一切都在化成紅色的一片,模糊飄離,他隻有抓住什麼的意識,卻隻抓住了一片錦繡衣料。也在溜走,接着一個小小的四方物件被他抓在手裡,手感溫潤,帶着暖人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