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愣神,那東西就被他生生拽了下來。是一顆紅色的骰子。
「解鎖副本提示四:天神在三十年前降災過達臘部落,那一年,方圓百裡寸草難生,大雪飄搖數月,百姓大饑,人相食。那一次,天神第一次降災,第一次賜福,早已死去多日的客棧老闆獲得了永生。」
「恭喜宿主通關支線任務,可任意選擇帶走副本中的物件,作為額外獎勵。」
白羨之把骰子挂在脖子上,他胡亂地把辟邪符箓、【非相塔】裡的半佛塑像劃進了儲物欄目,想了一想,還是把天葬師的牌位放在了最後的空格裡。
“恭喜白擺渡人白羨之通關「黃級」副本——【藏族天葬】!通關支線任務額外獎勵冥币10萬!”
與地府森森的鬼氣形成鮮明反差的二次元美少女聲音在赤懿的辦公桌上響起,此時,整個地府在看直播的人都被打斷,插播了這麼一條消息,短短三秒,但也足以掀起軒然大波。
【我單方面宣布,這個新人是我們 【不可道】公會的了!】
【樓上别發癫了,你們公會大而閑散,管理出了名的散漫,休要埋沒了人才。】
【給主播刷10086個冥币,主播會願意看我們工會一眼嗎?(星星眼)】
【卧槽!【衆仁】公會也來撈人了!其他公會的探子還是歇歇吧。(偷笑)】
白羨之除了副本,拿着手機,看着滿屏幕的禮物和冥币,反而有些興緻缺缺。脖子上的骰子已經完全失去了它原主人的體溫,而白羨之的脖頸不夠讓它再次溫暖,冰冷的骰子此刻卻像是在燎燒着他因為病症重新開始疼痛的脖頸。
火辣辣的疼。
他熄滅了嘈雜手機的屏幕,小心翼翼地拈其殷紅晶瑩的骰子,抵在自己蒼白的淡粉唇上。或許這是不知獻給誰的一個親吻。
再睜眼之時,他卻已經不在青黑色的地府裡,眼前是一條繁華得迷眼的街道,張燈結彩,紅的黃的花燈連成一片,風動燈浮,卷起千層燈浪,好似天京上哪位神仙的寶蓮彩燈摔碎,琉璃落在人間。
更别提燈火又一路向上攀升,危樓百尺,可摘星辰,直指雲霄,仿佛深空不見底,明亮的地方也一眼望不到頭。向上向前向後具應是通達的,而上邊就好像封頂了一樣,透不過高樓,也就看不到天幕。
那時是黑夜,卻亮如白晝,白得五彩斑斓。
哔——布——
唢呐扯着嗓子炸響天際,來得不設防,望不到頭的車隊就此撞入眼簾——紅的金的台子上勾結着衣着華麗的古風男女,空遊似的漫步在燈光映得紅黃不分的天幕,龍珠,舞獅,紫紅和金黃的色彩相撞炸裂,隻讓人覺得滿街的炫目。
花車上面有很多人,穿着金的紅的綠的衣裳,輕薄的紗和濃厚的錦帛遮天蔽日,蔓延了大半街道。鑼鼓震天,唢呐張揚,高低冥迷,轉入雲霄,直沖天京,然後拖出一個顫着的長音,急轉下調,毫不留戀地收束,或者說它的聲音平白消失了,周圍隻剩下人聲。
白羨之在這隊伍末看見了一座被捧着的紙塔,紮成一個女人攏袖跪坐的模樣,發簪高高盤起,紅穗子蟠結墜在袖子處一步一晃,仿佛步搖。明明是紙做的,上面卻擺滿了香燭,煙斜霧橫,時而隐約點點明火。在煙霧底下這女人的五官看不分明,隻想得豐厚嘴唇上應有豔紅的笑。
陰冷感這才透過繁華盛景絲絲滲入,他感到了平白的視線從女人眼睛的位置傳來,心裡一抖擻,忙小心翼翼地匿蔽到人群後,放低呼吸,待到詭異的被注視感消失之後才放下心來。剛才的小插曲讓他清醒了,這邊不是現實,不是地府,不是副本,卻有兼之的風險。
他鎮靜着打量起四周來,這時目光才有餘力發現所有的建築充斥着違和感和無序感,就像是……被一個頑童摔成碎片後拙劣拼搭的積木,無章,卻透露着現代賽博的詭異美感。
兩邊紅色的建築很高,建築結構卻古怪至極,有些部分突出到了街道正上方,搖搖欲墜,可陽台上依舊站着一個端莊的舞女,正攏着水袖看下面遊街的花車隊,塗着過紅胭脂的瓣唇暈開一個濃豔的笑。白羨之的直覺告訴他,剛才的紙紮女人就有這種笑容,甚至連嘴角的弧度都嚴絲縫合地對應着。
他害怕,但完全不讨厭這裡,隻是放低了呼吸依偎。
他的病症在這裡完全消失,他也對這個詭怪的地方有奇妙的歸屬感,他有種錯覺,他覺得自己在這方寸之間尋覓到了自由。他繞開如織的行人,沿着街道向下走,也不知道自己在尋覓什麼,腳步越走越快,時不時撞到行人。就這麼走了十分鐘,他看到眼前繁華得街道上突兀地出現了一塊空白的地區,無人注目,經過的行人就當這異常不存在一樣。
白羨之感到了從心底生出的冰冷,又有異常的情感沖動,鮮少流淚的眼睛漸漸滾燙濕潤,淚水滴滴奪眶滾落。
他下意識地把手摸在紅骰子上。
眼前景色又一變,恢複了青黑色調,不過周遭景色已經大有不同——他隻認識登記處和臨時居所,而這裡是一條他沒來過的街道,很窄,人流如潮,黑紅的樓,張結着燈籠,四面八方湧來五顔六色的彩燈光。
他知道,他回來了,這兒是地府。剛才仿佛紅樓一夢間寶玉入幻境似的詭谲經曆讓他神思搖晃,四肢冰寒,涼意從尾椎骨上竄,他站得不穩,一個踉跄。
糟糕,他迷路了,與此同時還犯了病,處境可謂悲涼至極。
“哈!绛兄!”肩上驟然出現負荷,白羨之回頭,見一書生模樣的男子單手環在他的肩上,另一隻手上還有一張舞滿文墨的白紙,散發着幽香,他胸膛劇烈起伏着,可以想見他當時奔來的勞累。
“你是誰?”白羨之感到莫名,但至少這人“自來熟”的勾肩搭背所帶來意外的緩解病痛,語氣也柔和了幾分。“小公子或許是認錯了,我不名绛,也不知道绛是誰。”
那人一愣,打量了白羨之三秒,而臉上半分歉意都沒有,隻是不滿地撇撇嘴。“以前你我就以名相稱,以此為特别交好的标志,怎麼?兩千年過去就生分啦?……羨之兄?”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人竟是知道他的名字的,他叫自己“绛”又是為何?兩千年前,總之不是今生,既然地府都存在了,前世今生的存在也就不那麼難以接受了,興許這人真是兩千年前的舊友,推卻就不成體統了。
“無妨,就叫绛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