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未夏沒有回答這句話,反而說:“這裡沒有魔氣,魔族即使隐藏的再好,即使隔了一座山也會有細微的馬腳露出來。”
但這裡什麼都沒有,幹幹淨淨的。
如果不是她們在這兒,恐怕就要以為這真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村莊。
謝餘寒明白她的意思,這裡真的太平靜了,表面的平靜下往往隐藏着更大的漩渦。
“魔族有一個名叫風靈玉的法器,能隐匿魔氣,僞裝成修士或者普通人的模樣,自魔主被封印,魔族無主後四散,多數法寶武器都不知所蹤。”陳林照踩着枯枝碎葉,兩人繞着小路,跟在一排腳印後面上山。
柳未夏從前學過一些辨認腳印的方法,這腳印一深一淺,旁邊還有一個圓形印記,和曹村長拄着的拐杖一模一樣。
“你懷疑冥魔用了風靈玉?”柳未夏避開紮臉的樹枝,有些驚訝地回頭。
風靈玉雖然能遮蔽魔氣,卻時效有限,最多不過生效三日。
照曹哥所說,若真是魔族用了風靈玉,那也該露出馬腳來了。
“所産風靈玉的山脈早就消失,三宗長老都找不到,魔族這些年困在魔界内,如何找到?”
上山的路不好走,伸出的樹枝和遍地的落葉,象征這裡沒人打掃,唯一一條像樣的小路還遍地石塊,他們隻能磕磕絆絆地往上走。
謝餘寒說:“不排除,這些年風靈玉愈發稀少,楚輕薇曾在典當司花兩百靈石買到一塊風靈玉。”
這話說的,好像魔族有那個錢一樣。
柳未夏聳了聳肩,二十年前她混迹魔界,那裡的魔還一窮二白,渾身上下加起來還不如她一個叛逃的人值錢。
不過也不排除這些年他們“發憤圖強”,發達一把。
“曹老頭的筆記裡,其實還夾了一張紙。”柳未夏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從身上又抽出一張紙來。
那張紙泛着老舊的黃色,比他們在曹老頭家翻到的記載折痕更大,字墨暈染開一些,有幾處更像是濕潤的淚痕。
紙上第一句,寫着:老曹,安好。
謝餘寒往下看,滿目瘡痍的紙上沒寫太多,隻用潦草難辨的字體寫了不長不短的兩行。
[老曹,安好。
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給你寫信了,大夫說我的病已經無藥可治,我就想着趁還能起來的時候給你寫封信。
咱家兒子不聰明,我知道你想讓他成才,但仙不仙的,有沒有出息都不重要,你讓他好好的,過完這一輩子。
你也好好的,過完這輩子再來找我。]
字迹和另外兩張不一樣,三張紙的磨損程度也不一樣,能看出這封信時長被人拿出來摸索,角落裡的墨迹已經擦的半幹。
謝餘寒記得,曹家兒子說過他有一個母親,在一年前已經過世。
他捏着紙張,猝不及防擡起眼睛,看到柳未夏正站在上方,後面是一座破漏的廟宇。
“這是曹老頭妻子寫下的,曹老頭把它放在屋子裡一個小木盒裡,用一把銅鎖鎖了起來,放在床底下。”柳未夏輕輕從他手中抽出來,疊好放回袖帶中,“那盒子裡還有幾兩碎銀,是他的全部家當。”
曹家兒子說,父親找到了神仙,向神仙許願換來了村子現在的祥和甯靜,但他們的全部家當卻隻有幾兩碎銀,被小心保存在床底狹窄的縫隙裡。
門吱呀一聲倒下,廟台上一座缺頭斷臂的銅像,下方擺了三盤發黴的水果,前面蒲團上,佝偻身體的老人虔誠地雙手合十。
拜了下去。
他再起,再拜。
嘴裡念念有詞,仔細一聽,他是在念一個名字。
叫,秀蘭。
柳未夏看着他拜完三拜,佝偻的身體艱難地直起,似乎這一下就用盡了全力。
老曹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殘垣斷壁,明明已經破爛到不會有人出現的地步,他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虔誠地叩謝神明。
月亮沒有照在他閉上的雙眼,反而打在已經斷裂的神像上。
柳未夏同他一樣跪在蒲團上,俯身對着神像拜下去,她雙手合十閉眼扣下,仿佛真的是一個信徒在拜服心中的神明。
做完這一切,她直起腰,轉頭看向已經花甲之年的老人:“人死不能複生,她也不希望你這樣下去。”
“我第一次遇見你們這些仙人,是在一個集市裡,”老曹開口,回想起那日的情形,撕扯的聲帶都輕了一些:“那些仙人三五結隊,一起殺了一個魔,他們鬥得太兇了,周邊的王五李六都跑走了,我不肯走,秀蘭做的豆腐攤還在那,那天她告訴過我一定要賣完再回去。”
“我回去護着攤子,結果那些仙人打的太入神了,和我撞在一起,那天我撞斷了一根手指,豆腐攤也砸的稀碎。那些仙人殺了魔,揮揮袖子就走了,我被人擡回去後躺了三天。”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下,寬松麻布下直起的背又直了一些,就像一棵不肯倒下的柳枝。
“從那天起,我就發誓,一定要讓兒子去修仙,去仙山看一看。”老曹閉上的眼睜開,直直看着衣袍飄逸的神像,口中喃喃:“做仙人好,比做凡人好。”
“但是去仙山的路途遙遠,以你們的家底根本無法抵達。”柳未夏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夢。
是的,那仙山太遠太遠了。
遠到他看不清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