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瑤接着道:“有一年,春日剛過,我沿着晟江往東行,走了很久都沒見着人家。從白日走到傍晚,終于在柳樹林後頭見着一個村子。我進到村子裡,想去找個酒館歇歇腳,還沒走進,就聽見許多人哭天喊地,有人掐着自己脖子不松手,更甚者抓着針往脖頸處紮。我當時見識不深,沒看過這種景象,驚着了。村民叫我趕緊走,不要在當地多留。”
“你沒走對嗎。”蘇筝了然。尚瑤這人本質上和她姐姐一樣心善。
“……是。我發覺那些患病的村民體内有妖氣流動,又見他們一個個驚吓過度,四處求醫無望,怎麼可能一走了之。”
“所以也是你發現紫珊果可解應病?”
“嗯。”尚瑤道,“不是難事。我查到村民脖頸裡有妖蟲寄生,循着妖氣找到土地廟,從别人口中聽說有個叫應人的人前不久死在這,猜到是他死後怨氣作祟,才緻使村子裡突發應病。想要消弭怨氣,必須以善度惡。我便開始在村子裡四處打聽他的過往。”
“這……辛苦你了。”蘇筝頭一次聽尚瑤講述自己曾經的舊事,不免吃驚,畢竟尚瑤之前告誡她的那段“不要參與人間事”的話,她到現在還記着。幾百年過去,尚瑤的作風跟換了一個人一樣。
“我自找的。”尚瑤帶着些許自嘲,“沒人逼我做這事,誰叫我當時傻呢。我打聽到應人是怎麼死的,别人又是怎麼笑話他的,就是不曾聽說他生前經曆過什麼善事。最後找到一間破屋,裡頭住着一個牙齒掉光了的阿婆,她告訴我,她曾經在溪邊洗衣物,應人經過她身邊,見她沒有牙齒,說話比自己還含糊,出言嘲笑。沒笑話兩句,因為沒飯吃,肚子餓得直叫。那位阿婆一聲不吭,單單從溪邊摘了些野果抛給應人。應人傻呆呆地接過,愣了許久突然跑開了。此後他就開始時不時地采些果子裝在籮筐裡,偷偷放在阿婆家門口……我隻聞得這一件事,不确定是否能以此感化應人的怨氣,但是當時情況緊急,隻好死馬當活馬醫。我從阿婆那得知野果是紫珊玉帶草的果子,去尋了些來制成藥膏,敷在病者脖子上,不出半個時辰,怨氣就消散了。”
怪不得尚瑤對應病極為敏感,原來她就是平息禍患之人。蘇筝道:“當時的村民必定十分感激你。”
“或許吧。”尚瑤眼底情緒不明,“我不知道,我傳授完應病的治法後就走了。”
其實有些話,尚瑤不會說出來,比如她确實在疫病消失不久後就離開了村子,但幾十年後,她卻悄然回來過一次。
那時她還年輕,少年心性,做過這樣一件救人于水火的善事,不可能不自得。數年後她好奇心作祟,再次回到這個村落,看看當地人是如何評判自己時,卻發現,自己原本留下的名号中,稱她來自狐族,縣志裡卻說救難者是一位懸壺救世的醫仙。總之,和狐族沒有半毛錢關系,甚至和尚瑤本人也什麼關系。
尚瑤從前不解此事,以為是年代久遠,記載錯漏。多少年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雖然修得仙身,但從未在世人面前顯露,于他人而言,她隻是個無名小卒。假使縣志如實記載,說一個狐族女子救過幾個村的村民的性命,定會惹來他人猜疑——狐族不就是妖族?怎麼會主動救濟百姓?但是改成那位享有盛譽的醫仙就不一樣了——能沾上聖人的光。再者,這位醫仙早就逝世了,縣志再怎麼胡編亂造,醫仙也不會活過來找他們麻煩。
尚瑤頓悟後苦笑一陣,突然感覺很無聊。
不知道是說當時的自己,還是說那群書寫縣志的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