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徐青茹便和大當家說明,她忽地想起一個方子,能夠輔助治療老夫人的病,但其中的幾味藥材不敢确定,須親自辨析,問三日之後的外出,能否允了她去雲州那邊的藥堂看看。
事關老夫人之事,且徐青茹又經過多次考驗,大當家答應得極快,隻是,她這次須同小栾爺一起去雲州。
風和日暄,山川巍峨。
徐青茹一身靛藍色暗花衣裙,瑩白色的腰帶輕系着,臉上蒙着一層細細的白紗,頭發簡單盤起,用一二朱钗點綴,眉似新月,眸如秋水,恍若山林間的一滴山茶朝露。
這是她進入山匪後第一次這般打扮,褪去了眉目間那抹無形的小心翼翼,煥發出少女的勃勃生機。
栾佑則是一襲石青色衣裳,烏發隻随意用一紅色緞帶紮起,發尾随風飄揚,冷眸薄唇,姿态懶散。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幾名模樣端正,換了便衣,臉上塗了白粉的山匪一同前去。
雲州位于國土西南方向,平原遼闊,土地富饒,正是一番風水寶地。
徐青茹自穿書而來,從未去過古時真正的城鎮,此番去雲州,心中也有少許好奇與雀躍。
徐青茹和栾佑是坐在馬車裡的,馬車寬敞,毛氈布雖舊但勝在幹淨整潔,兩人相對而坐,少年閉眼假寐,徐青茹則靠在馬車壁闆上,刻意忽視前側之人身上傳來的淡淡杏花香味,隻微微掀起簾子,從這一角中窺見外頭塵世——
隻一眼,便是熱鬧非凡。
車馬相連,人煙緊湊,大小鋪席比鄰接壤,來來往往挑擔的貨郎、此起彼伏叫賣的吆喝聲、轉角正勾畫着鳳凰的糖畫攤以及蒸籠揭開的團團雪白雲絮,無不宣召着此刻的繁華。
他們在一處藥坊停了下來,幾名山匪去了旁邊的店鋪,而栾佑跟着她進了藥堂。
藥堂正門上方高懸黑底金字的匾額,題為“濟世堂”,一進門靠右便是一牆深褐色的木質藥櫃,每櫃分上下數層,各抽屜上貼着紅紙标注的藥材名。
徐青茹先是報了幾味熟知的藥材,而後又提了幾味隻描得出特征的草藥,問掌櫃,能否讓她親自辨析一番。于是,店裡的年輕夥計便帶她去了後院。
後院中,晾曬藥材的竹匾層層疊放,濃郁的藥香彌漫于空氣之中。
徐青茹心神微動,仔細看着這些藥材,欲找到三當家要她購得的藥材。
一炷香後,她斂了斂神色,轉過身來看向站在她後頭的夥計,眉眼溫柔,低聲語道:“新來的?”
“姑娘好眼力,我确實是新來的,過來當個學徒。”
徐青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指了指幾個方位:“這些藥材我要了。”
“好嘞姑娘。”
年輕的夥計仔細清點着徐青茹指到的藥材。
徐青茹慢慢從袖中掏出一袋銀子,聲音低了下去:“這些藥材你不要記在賬上,就說是一無名氏托你買的,過了些日子再把這裡的事兒辭掉,你若辦得好,這袋銀子便都是你的。”
小夥子一驚,支吾着,手腳也不麻利起來:“姑......姑娘......這怎麼使得......”
眼神卻止不住地落到那鼓囊的袋子上——徐青茹把袋子打開,裡面全是嶄新的銀元寶。
“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你就說,做不做?”
十六七歲的夥計咽着口水,沉默着,忽然心一橫,拿過徐青茹手中的銀子,護在胸口:“我做!我做!貴人你真的把這銀子都給我?”
徐青茹淡笑着:“當然。不過若我下次再來,還見你在這,這銀子,我可就要回去了。”
“好,小的知曉了,即日就離開!”
前院。
藥坊中的老掌櫃眯着眼睛,一雙枯瘦的手上下在藥櫃間遊走。
“百合、麥冬、玄參......還有那個......”老掌櫃念叨着,拍了下腦門,“瞧我這記性,還有份生地!”
估約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老掌櫃終于将徐青茹之前叫了名的藥材打包好了,用那細麻繩足足繞了三匝。
他瞧了眼門檻,隻稀疏幾人來往,徐姑娘在哪呢......又忽瞥見門廊陰影裡抱臂而立的少年,老掌櫃突然來了靈感,這不是一起的嘛!于是他揚了揚手上的藥包,喊道:“哎!那位穿竹青衫的小郎君!”
藥包上頭的紅紙簽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少年一身青竹紋的衣裳,高馬尾下露出幾絲桀骜的碎發,那眼尾天生帶着幾分潋滟,似要把滿室藥香攪得旖旎三分。此刻,少年正懶洋洋地掀開眼簾,視線落到老掌櫃身上。
“小郎君,這藥替你家娘子捎着!”老掌櫃并未察覺出什麼異樣,自顧自地繼續說着,“這些藥材需得存放幹燥之地,熬藥時須武火三沸改文火,切忌葷腥......”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寒意。腰間的那把短劍随着他直起身的動作輕響,驚得櫃台上的銅秤一晃。
老掌櫃的話戛然而止。
“娘子?”少年細細品讀着這兩字,忽地嗤笑一聲,“掌櫃這般眼力,不如早日回家頤養天年得好。”
“你......”
老掌櫃正要說着什麼時,徐青茹已從後堂進來,見着打包好的藥材,便趕忙走來,語氣溫柔:“掌櫃,可是裝好了?”
老掌櫃擡頭看向她,腦中仿佛遲鈍了一拍,渾濁的眼球又看向栾佑,最後才想起什麼似地拖着長音拈須道:“小娘子,你可算來了,你這郎君未免也太不耐煩了些。這些藥材皆是上品,自要千般萬般地小心保管,還有這熬藥之時的火候,不能過大也不能過小......”
徐青茹一愣,不由看向旁邊的少年,正好與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對上,徐青茹趕忙撤回視線,難得窘迫地對掌櫃笑了笑,卻是沒解釋。
經得老掌櫃一番囑咐,徐青茹終是拎着藥包回了馬車。
那些去别的地方采買貨物的山匪也正好回來。
貨物被堆放于馬車之内,偌大的馬車也隻餘下一番小小空間,徐青茹與少年之間不過一寸距離——她隻覺得那股杏花香味更濃了。
此處雖熱鬧,但他們身份難言,不宜久留。一行人便啟程回寨。
從幽暗小巷出發,途徑熱鬧繁華的街市,最後再前往西城城門。
隻是,自徐青茹從藥坊出來,便隐隐約約覺得背後有一道目光,但一往回看,到處都是人群,黑壓壓的一片,什麼蹤影都難以發覺。
她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眉眼染上凝重。
忽然,她感覺周邊的嘈雜聲越來越小,少女掀開簾子——一股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而周圍皆是駕着車、騎着馬的趕路之人。
原是已經出城。
徐青茹心中松了口氣,在山寨中的這些日子,她夜夜憂心,如履薄冰,就算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在她這,也能察覺出個不對勁來,更何況,她剛剛才做了樁足夠掉腦袋的事情,整個人的神經愈發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