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豹廳充滿着濃烈的酒香味和喧鬧聲,底下一個一個的匪徒都有了些飄飄然,說話也是葷素不忌。
徐青茹眼神掠過上方的幾位當家,給自己又斟滿一碗,随後走到中堂,将酒碗舉過頭頂,朗聲道,“此酒,敬諸位當家!”剛剛之事,大當家與二當家态度暧昧,頗為置身事外,三當家雖勸了幾句卻也隻是隔靴搔癢,添些場面話。此一敬,隻盼籠些禮數和情分。
今日三碗下肚,她又端上一碗,對着烏泱泱的人群,神色自然,聲音拔高,“此酒,敬各位兄弟!”說罷,再次一飲而盡。
見她如此,底下傳來此起彼伏的叫好聲,“豪邁!”“四當家海量!”“四當家真不愧是女中豪傑!”
古代酒的度數不高,她喝得起勁,純當喝水,隻是,再怎麼如何量變導緻質變,徐青茹還是有了些眩暈之态,搖晃着往偏廳走去。十九見她一人,便忙不疊地追了上去,随後從兜裡面掏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木雕遞給她。
徐青茹緩着酒勁,将其接了過來——是一個姑娘模樣的木雕,雖然粗糙,但從細節處不難看出雕刻者的用心,“這是......”
“徐姐姐,不......四當家,這是......這是送你的祝賀之禮,是照着四當家你刻的......”少年略微結巴,黝黑的皮膚此刻透露出一絲薄紅。
然而——
徐青茹聽到“姐姐”一詞後臉色變了變,酒勁醒了不少,随後才意識到十九剛剛說了些什麼。
她眼眸含亮地看着手中的木雕,指尖輕輕撫過着其凹凸不平的紋路,忽而輕笑出聲,“原來我生得這般張牙舞爪?”
聽她揶揄的語氣,十九以為是她嫌棄,便急忙說,“不不不,徐姐姐你比這木雕好看上十倍百倍,是我技藝不精罷了......若你不喜歡,丢到一旁便是......”說着,少年便要奪回木雕,見此,徐青茹忙将其攏進袖中,“這木雕不說栩栩如生,但也可愛恣意,我哪有不喜歡,明日就把它供在案頭可好?”
十九手上動作一頓,臉色羞澀,聲細如蚊,“嗯。”
堂前燭火明滅處。
栾佑眸光掠過偏廳,隻見兩人言笑晏晏,姿态親昵,他不由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抹晦暗。
這場宴席從午時鬧到夜半,徐青茹面色微紅,人清醒且略微亢奮。
天色已黑,她獨自走在回還明院的道路上,踩着滿地碎銀似的月光。
正走到一偏僻之地時,冷風徐徐,幾縷粘在微醺酡紅面頰上的青絲被吹開,徐青茹陡然生出幾分惆怅,經此一番,她回不去了,回不去過去安靜平穩工作的生活了,那究竟什麼是真的,什麼又是假的?究竟是過往才是虛妄還是她南柯一夢?
她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悲傷,不由慢下了腳步。
然而,陰影裡忽地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松攏住了她的手腕。
凜冽的松香撲面而來,她微頓,搖晃的身姿貼到一個滾熱的胸膛之上。
“怎麼不走了?”那人勾着懶懶的調子,喉間溢出一聲低笑。
徐青茹回籠悲歎的心思,嘴角也揚起一絲笑意,随後轉身蓦地撲進他懷中,“你怎麼在這?”少女一身酒味全都染到他衣上。
少年沒動,任由她動作,忽說,“今日你未敬我酒。”言語之間頗有幾分委屈。
徐青茹一頓,擡頭看着他,神情明亮而嬌媚,“我故意的。”
“你沒給我準備賀禮,我才不給你敬酒。”
栾佑一滞,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你怎麼知我沒給你準備?”說罷,他從袖中拿出一柄短劍,蟹殼青皮,古繡玲珑,拔出後通體烏黑,劍尖銳利,整個刀身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着冷冽的光芒。這不是他慣用的那把,卻與那把極為相似。
他将此劍插入劍鞘,遞給她,眉目淺彎,帶着一股極為罕見的少年意氣,“此劍如何?可比那......”後面的話忽地被他咽下——她的指尖不經意間輕輕拂過,帶來一絲清冷軟膩的觸感。
“......什麼?”徐青茹心思隻在那劍上,将其翻來覆去,拔出又插入,細細打量,思考着其威懾力與傷害性。
半響,她嘴角不由翹起,卻故作平平,隻道一般。
少年眼眸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蓦地将劍從少女手中拿走,“既然徐姑娘說一般,便還給我罷。”
徐青茹被他的動作弄得猝不及防,忙去搶,聲音帶了絲嬌憨,“你既送了我,哪有拿走之意?快快還給我!”然而少年身形如影,徐青茹難以辨别真位,于是乎,這位有些醉醺的姑娘猛地抓住他胸間衣裳,随後踮腳親了親他喉結。
少年白玉似的耳尖瞬間染上霞色,手中一松,那劍便被她拿了去,少女發出得逞的銀鈴笑聲。
“對了,那日要你尋的羊腸可......唔......”
少年俯身,她的未盡之語被蓦然封住,唇中充斥着令人迷疊的酒香,栾佑攬着人旋身隐入槐樹之後。
良久,待懷中人喘不過氣地推他,少年才輕抵着她額頭,聲音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委屈與任性:“......姐姐,你都不曾主動找我......”
徐青茹一愣,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些日子,她為了籠絡人心,在山寨中忙上忙下,盡是為他人治病看傷去了。
“既然這樣——”她似想到什麼,笑眯眯地看向他,“醜時三刻,還明院中,郎君請入。”
“那時桂月必然已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