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發生在一炷香之後。

那黑衣人不知為何，突然一個假動作調轉劍頭，避開栾佑，直直地向徐青茹刺來，破空之聲尖銳刺耳，帶着森然殺意。少女瞳孔驟縮，本能地側身躲避，卻因濕滑地面，重重跌滾在地，臉上露出吃痛的神情。

黑衣人見一擊未中，面巾上方的雙眼閃過一絲詫異，随機轉為惱羞成怒，他手腕一抖，再次揮劍向她襲來，這次劍勢更急，直取咽喉要害。

少女眉眼一跳，不好！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青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切入兩人中間，少年拿着劍，冷眉破開黑衣人的緻命一擊，而後乘勝追擊，步步殺招，淩厲逼人，迫使那黑衣人連連後退防禦，無法再施展進攻招數。

桂月咽了咽口水，趁機沖到徐青茹身邊将她扶起，聲音帶着哭腔，“姑娘！怎麼樣，您傷到哪裡了？”

少女搖了搖頭，忍住身上的痛楚，借着桂月的助力慢慢站了起來，“我沒事，此時情況危機，我們先行離開。”她頓了頓，看向前方厮殺的兩人，神色凝重，“否則，留在這，就是給他拖後腿。”

暫時看來，這黑衣人隻有一人，且栾佑已占領上風，很快，便會有結果了。

“嗯嗯。”桂月會意，扶着徐青茹加快了步伐。

然而，下一秒，一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銀芒刺穿烈風，直接向徐青茹襲來。

少女瞳孔急劇放大，時間仿佛在此刻凝結，她甚至都能看清箭羽上細微的間隙。

有埋伏！

那抹冰冷的殺意吞噬萬物，步步緊逼，徐青茹逃無可逃，隻能被迫作出選擇，她咬了咬牙，決定用容顔換取自己的性命，但——

“姑娘小心！”

意料之中的傷痛沒有到來，桂月猛地将她推開。

那支箭，插入了另一人的胸脯。

狂風亂作，雷聲忽響，一陣人拟的布谷鳥叫聲突然響起，不遠處奮戰的黑衣人聞言立即揚手灑出一把白粉，混沌之中，逃之夭夭，而後消匿于黑夜之間。

栾佑收劍回身，面色冷峻，他快步走到徐青茹面前，卻見她抱着桂月安靜地坐在地上，神情異常難看。而桂月臉色蒼白，嘴唇發紫，胸前被一支銀箭插入，暈開一片紅豔。

“可還有救？”他低下身子，沉聲問道。

徐青茹木然地搖了搖頭，一滴眼淚落到懷中女孩逐漸冰冷的臉頰上。少女動了動唇，聲音輕得恍若一片搖搖欲墜的羽毛，“箭上有毒，桂月已沒了氣息。”

她無法述說此刻的感受，接二連三地面對他人的死亡，讓她産生一種模糊的錯覺——這裡是不是真的隻是小說世界，他們的死亡并不是死亡，隻是作者筆下一段思維的消散，而她再次醒來之際，面對的仍然是她溫暖的大床、調皮的小貓，以及絮絮叨叨的科室主任。

伴随着陣陣驚雷，大雨如期而至。

這個夜晚，注定是一個不安穩的夜晚。

雨水冰冷刺骨，從她的發絲滑落下來，潤進眼睛，澀得發疼，潤進鼻腔，嗆得她難以呼吸，潤進耳朵，将外界的一切聲響都隔絕成模糊的嗡鳴，最後潤進她的衣衫，使她跪坐在泥濘之中，動彈不得，如同漫漫黑夜中一座被人遺忘的石像。

而在她懷中，桂月靜靜地躺着，女孩的面容在雨水的洗滌下顯得格外蒼白晶瑩，卻又透露出一種詭異的乖巧，她閉着眼，唇角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像是進入了一個甜美的夢香，就連胸前的那抹鮮紅也慢慢變成粉色的花朵，彰顯着她如同新生的階段——死亡。

在她旁側，是一位穿鴉青色錦緞長衣的少年，他半蹲着，沒有說話，眉眼在水色中更顯精緻，他看着她，目光沉郁而複雜。

雨越下越大，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雨聲、雷聲，以及……逐漸冰冷的軀體。

……

第二日，徐青茹果然生病了。

她額頭發熱，燙得厲害，身體恍若被碾過一般難受，她清了清嗓，輕喚了聲“桂月。”

卻無人應答。

少女怔了怔，忽地沉默了下來，她怎麼忘記了，昨日桂月為保護她已死，她在大雨中麻木地待了許久，最後還是栾佑将她背回來的。

她扯一個笑容，笑着笑着又流下了眼淚。

良久，她才慢慢從床榻上下來，換了件素色的衣裳，才想着要去給自己熬一熬湯藥。

然而，當她走出門之際，一穿着靛青比甲的女子忽地上前，屈身行了個禮，“四當家。”

徐青茹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這女子模樣，容貌娟秀，臉龐清瘦，顴骨略高，正是知秋。

知秋恭敬道：“老夫人聽聞桂月姑娘昨日已亡故，擔心您這邊缺了人手，照應不周，故而派我過來服侍四當家。”

“......小栾爺告訴的老夫人？”

知秋頓了頓，颔首道：“正是。此外，桂月的屍體老夫人也安排人去安葬了，請四當家放心。”

少女抿了下唇，眼眸恰如一灣青翠靜默的湖水，她點點頭，道：“青茹謝過小栾爺，謝過老夫人，隻是我現在身體不适，等病好了再去看老夫人。”說罷，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知秋姑娘，那我這裡便麻煩你了。”

“姑娘言重了。”知秋爽快地笑笑，“我為姑娘煮藥去。”

“有勞。”

然而，就在知秋轉身之際，徐青茹臉上的笑容陡然消散，目光中閃過一絲冷漠。

她要離開杏花寨。

她要活着、無後顧之憂地離開杏花寨。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她。

午時，徐青茹小口小口地喝着碗中的香菇雞肉粥，這是知秋特意為她熬制的——米粥熬得濃稠适宜，金黃的雞油浮在表面，香菇的香氣混合着姜絲的辛辣，知秋的手藝确實一頂一的好，隻可惜她此時胃口不佳，吃不下太多。

屋外，一少年冒冒失失地跑過來，大聲喊道，“四當家！徐姐姐！”

“诶！”知秋攔了下，卻沒攔住，他已撞開半掩的房門，神色焦急，額旁的碎發被汗水浸得透濕，少年張望着，又小聲地喊了幾聲，這才透過簾子看見裡面正在喝粥的徐青茹。

聽到聲響，少女拿着勺子的手一頓，擡眸看去，原來是十九。

十九見她無恙，不由松了口氣，神情陡然喜悅起來，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太好了......太好了......”

知秋也趕忙進來，有些歉意地道：“四當家，我沒攔住，才叫他闖了進來......”

“無礙。”她聲音輕緩，面容帶着一絲淡淡的疲倦，随後看向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十九，你怎麼來了？”

少年抹了把臉上的汗，喉結上下滾動：“昨日出了那樣大的事，不知死了多少人，我擔憂姐姐，便想着過來看看。不過幸好，徐姐姐你沒事。”說到着，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神色微微緊張地笑了笑。

徐青茹神色一怔，随後又抿了下唇，原來一切隻是昨晚上發生的事情，為何她感覺已過去很久很久呢，久到她已把傷痛全部埋藏在心裡，不願再向他人展示。

十九瞧着，忽面色疑惑：“咦，桂月呢，她去哪裡了？”

“十九！”知秋連忙對他作了個閉嘴的手勢，而後一把拽住少年的胳膊往門外拖，小聲道，“桂月昨日死了，你可别提這件事了。”

十九神色一變，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這......這怎麼會？”他還記得昨日他給桂月傳信時，她還塞了自己一把瓜子呢，怎麼會，突然就沒了呢！他忿忿放下狠話：“誰殺的，我要給桂月報仇——”

“她是替我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