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覺不願沾染塵俗,便一直閉門不見,于是,令妃娘娘就在門口,以“拜佛”的姿勢守了三日。終于,在一個破曉的清晨,明覺推門而出,身形如練,語氣垂然:“一步一叩,自山尾到山頭,不可中斷。”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令妃娘娘大喜過望,未曾猶豫半分,便褪去華服珠钗,素衣散發自山腳起,一階一拜,生生跪了一天一夜,直至次日卯時,她終于叩至山門,卸下最後一口喘氣,昏厥過去。
寺中僧人慌忙将她擡入禅房,細心照料,而就在當日傍晚,遠在東北方向的皇帝,虛虛帳簾下,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折磨天子多日的病情終于好轉。
消息傳到普甯寺時,廟中之人紛紛感慨,此乃令妃娘娘的功德。
令妃娘娘卧躺床榻上,淺淺笑着,眼神中終于卸下那抹焦切。
熱鬧之中,明覺忽跨門而入,踏進房中。
他一襲灰褐色長袍,手持一個錦囊,步履如雲似鶴,将其遞到令妃手中,“貧僧這裡中有半枚玉佩,請娘娘将其贈給有緣人。”
令妃接過錦囊,眼中劃過一絲疑惑,“明覺大師,何是有緣人?”
明覺作了個佛家手勢,語氣淡淡:“娘娘屆時自會知道。時日不早,還請娘娘早日啟程回宮。”
次日,天子傳信,以貴妃娘娘之禮迎接令妃回京。
令妃栾氏,正是隐秘而來,榮耀而歸。
普甯寺也被禦賜金匾,一時間香火鼎盛至極。
然而物極必反,物盛極衰,某年深秋,寺中一夜之間忽閉門謝客,不準任何人踏入此廟,有人說,這與明覺有關,至于是何等關系,是好是壞,也無人可知。于是,這座盤旋在、隐匿在山間的寺廟,又再一次消失在世人眼中。
歲月漫漫,直到近年某日,一樵夫上山砍柴,偶遇猛虎時被僧人所救,這才得知,原來這座大名赫赫的寺廟已經重新開門,再一次迎接着遠道而來的香客。
一切又似乎物歸原狀,再現當年盛景。
隻是,若有人問起當年之事,明覺之事,寺廟中的沙彌便會神色頓變,勸誡到,“舊事不可再追矣,施主切莫過問。”
大多數人聽到這般話語,便不敢再問,也不願得罪寺廟中人,隻将其疑問深藏于心。
但,這也成了雲州之人心中的一樁神秘往事,希望某天能夠水落石出,給出一個當年的真相。
*
徐青茹身着淺棕色的飄紗長衣,腰間系着一條素色絲縧,她頭帶一頂寬大的帷帽,薄如蟬翼的紗簾垂至肩頭,隐約透出少女清麗的輪廓。
身旁跟着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一身灰藍色粗布衣裳,袖口和衣擺處沾了些許塵土,顯得有些灰沉。他手中提着一個陳舊方正的木質箱,箱角幾處破損,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少年眉眼低垂,神色恭謹,但偶爾擡頭看向少女時,隐現出幾分溫柔。
二人步入普甯寺山門,便見香煙缭繞,梵音袅袅,寺中僧人手持念珠,低聲誦經,往來香客或跪拜祈福,或靜立沉思,處處透着一片繁華熱鬧。
然而,愈往裡走,人煙愈少,滲出些許肅穆之意。
觀音殿。
殿前的台階兩側站着一排身着精袍的侍衛,他們腰間佩刀,目不斜視地看着正前方,氣勢凜然。而裡間,一身華服的女人正在虔誠跪拜,三五名侍女簇擁在旁,手捧香爐、拂塵,靜候差遣。
正是城陽王府,靜王妃。
山寨在得知,城王陽妃再次拜訪普甯寺時會派遣重兵把守的消息後,也不得不暫時停止了前往攔截的想法,而讓徐青茹假扮醫女,十九扮裝藥童,以看診的名義,看能否有機會借此接近王妃。
徐青茹站在旁側,安靜地打量着殿外情形,她微微抿着唇角,想到了昨日栾佑提到的一個問題,王妃近日以來多次拜訪,究竟為的是什麼?
那人昨日仍是不請自來。
夜色微涼中帶來一絲更冷怯的風。
他待的時間并不長,隻是道了聲,“你知道城陽王妃為何要去普甯寺嗎?”
徐青茹一頓,半夜混沉中忽地清醒過來,“去寺廟無非是為家人祈福,求子,求姻緣,求事業......”她擡眸,神色中閃過一絲思索,“對于城陽王妃,一個女人而言,應是前兩者。”
栾佑點了點頭,月光映照出他半邊輪廓,烏黑如玉的眼眸中情緒難辨,“有可靠消息,城陽王妃應該是去求子。”
“求子?”她蹙了蹙眉,城陽王都有個那麼大的兒子了,城陽王妃還要求子嗎?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栾佑解釋道:"城陽王妃并非世子生母。世子生母十年前就已去世,現王妃嫁入王府多年,但膝下僅有一個女兒。"
“原來如此。”果然是想求一個兒子......少女頓了頓,忽擡頭,直直望進他眼底,聲音輕緩而又帶着一絲她自己也說不明的任性,“所以,小栾爺您特意過來,就為了告訴我這個消息?”
話落,他卻突地沉默下去,沉寂的身影似要與夜色融為一體,遮掩住他漫不經心的少年氣。良久,他才堪堪擡眸,道,“天色已晚,還請四當家早點休息。”
他聲音清清泠泠,一如既往。
隻是這時,又平添了一分疏離。
徐青茹神色頓時有些微妙,過了一會,她扯出一個笑意,由濃至淺,“多謝郎君告知,慢走。妾身、不送。”
回憶至此,徐青茹心中泛起一絲惆怅的漣漪,但很快又陷入死寂。她看向身旁的少年,輕聲道,“十九,待會兒你聽我的吩咐。記得,叫我師傅便可。”
十九點點頭,高大的個子甘願沉溺于她的掌握,少年神色認真:“是徐姐姐,不,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