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喧嚣聲突然戛然而止,隻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爹!!!”
“娘!!!”
耳邊突地傳來佘均撕心裂肺的叫喊,但此刻趙阙什麼也聽不到,他隻是呆呆地看着,麻木着,心中那一座房轟然倒塌,重新變成了一片廢墟。
他們,被發現了。
趙阙和佘均被面具人的手下扔到他面前,男人打量着這兩個小孩,眼神陰涼,如毒蛇一般。
“原來還有兩條漏網的小魚。”
随後他的眼神落到身旁一名黑衣男子身上,那黑衣男子急道:“屬下辦事不力!”疾速拿出刀刺向自己手臂,濺射出一股紅色血液。
面具男對此習以為常,擺了擺手,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下不為例。”
“是!”
“你放了他們!我要殺了你!”少年大聲吼到,滔天的憤怒從胸口噴射而出。
這個人,怎麼敢,這麼敢殺了爹爹,殺了娘,殺了村子裡面那麼多人!!!
面具男人緩緩走了過來,自帶一股壓迫與狠戾,他扣住佘均的下巴,忽然笑道:“有趣,有趣,沒想到你們佘溪村的人都這麼有骨氣。這樣吧,小孩,你給我找出'碧月',我就放了你,怎麼樣?”
趙阙用力地爪住少年的手腕,腦中思索着對策,此時硬碰硬不是好辦法。
但佘均并未注意到趙阙的動作,怒火已将這個少年燃燒,他狠狠地瞪着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掙脫出他的觸碰,甚至還“呸”了一聲,咬牙切齒地喊道,“我是不會幫你的,狗賊!”
男人眼中的笑意頓時消失,語氣如千年寒冰:“既然你這小鬼如此頑固不靈,那也沒有什麼活着的必要了。”
男人的手微擡打了個手勢,身後的黑衣人便快得隻剩一道殘影向佘均刺去,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老者大喝一聲:“住手!”
黑衣人的劍在距佘均毫米處停下。
然而,繼續刺向了少年!
少年甚至來不及反應,鮮活的面孔便因為痛苦而扭曲起來,他雙手抓住利劍,想要阻止它從他的身體随意穿入,但他的力氣太小,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把劍穿過自己,噴射出鮮血。
“爹,娘,阿阙......”
少年的眼睛呆滞地看向天空,嘴巴微微嗡動了一下,緊接着歸于一片平靜。
“哥?哥!”
趙阙面色大驚,腦中的那根弦蓦然斷裂。
哀唏長歎息!
老者将頭扭向一邊,天空墨雲卷動,似要下雨了。
*
佘均死後,由于村長仍然對“碧月”緘口不言,面具人又殺了一批人,佘溪村最終隻剩下幾十個村民。
雨夜将至,趙阙和其他幸存村民被關在一個倉庫房中,村長被單獨關在另一間屋子。
屋中彌漫着一股絕望壓抑的氛圍,他一個人蜷縮在最西側的角落。
這時,村民中一男子突然出聲喊道:“大家,我想到能救我們的辦法了!”
這句話,無疑給一潭死水的湖面激起一圈漣漪。
剩餘的村民,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中,紛紛頓了一下,他們齊刷刷地看向那個說話的年輕男子。
男子見大家都看向他,努力收住害怕忐忑的氣息,甚至還笑了笑:“既然那些人要那勞什子碧月,我們給他們不就是了!大家知道的趕緊說出來,這樣他們就會放過我們了!”
但剩餘的村民并沒有附和他,仍然和之前一般沉默。
過了半響一位老婦人才緩緩開口:“阿谷,我們不知道'碧月'在哪裡,這件事,隻有村長知道。”
男人眼中的希冀倏地黯淡了下去,緊接着湧現的是一抹癡狂、怨恨:“既然你們都不知道,那為什麼村長不肯告訴他們,非要看着我們佘溪村的村民一個個死去?!”
“阿谷,你怎麼能這麼說村長!”
“我們受過村長那麼多恩惠,村長難道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嗎,說不定有什麼原委在裡面。”
“對啊,村長肯定有他的理由......”
“什麼原因能比得上幾十條人命?!”
“看着佘溪村的村民一個個在他面前死去,他佘簇還有什麼資格當這個村長!”
争吵聲如潮水般湧來,安靜的外表撕開,每個人都是既瘋癫又恐懼,這塊木闆終于是從上至下,完全裂開。
怨恨終于壓倒了微弱的溫情,年輕男子提議,他将會找面具男進行談判,由他勸說佘簇說出“碧月”的位置,而他們必須要放了溪佘村剩下的村民。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唯一不順的是老者始終不願意透露出“碧月”的位置,大雨傾盆而下,這個年輕的男子在戰戰巍巍中完成了對老者的酷刑。
他将最終的結果告知給面具男子。
而趙阙這一邊,他一直安靜地呆在角落,神色冷冷,甚至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腕。
然而他卻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從窗外傳來,被壓得極低。
“單先生?”
“是我。”那聲音斷斷續續的,夾着轟隆的雨聲,“現在情況十分危險,蘇和那惡人不會放過你們的,等一下混亂時,我帶你逃出去。”
趙阙“嗯”了一聲,腦袋中卻立馬思考了一番:單先生為何會來救他?為什麼他說蘇和那不會放過他們......
思考間,門被突地打開,風夾雜着濕冷的雨水争先恐後地鑽了進來。
與此同時,進來的還有帶着面具的男子與那名沉默的,被淋濕了的“談判者”。
蘇和那瞧了眼屋子裡的人,從他們害怕的眼神中得到一絲隐秘的快慰:“雖然那個老不死的頑固不化,但你們之間還是出現了一位真正的,懂事的人,你們中原人有句話叫什麼?‘識時務者為俊傑’,對嗎。”
說到這,他拍了拍身邊年輕男子止不住顫抖的肩膀,勾起一絲笑意,“這位好兄弟從佘簇口中撬開了關于‘碧月’的秘密,我很欣慰。”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落到刀劍上,泛出白光。
“所以......你會放了我們嗎......”一個半大的少年怯怯地開口,帶着一絲期望。
“放了你們?”蘇和那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啊,既然我知道‘碧月’在哪裡了,是要放了你們。”
“太好了——”
希冀湧上面容。
“但是,”蘇和那話音一轉,鄒起眉毛,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你們都是‘碧月’呀,我怎麼能放了‘碧月’呢。”
“什......什麼?”
“我們怎麼可能是碧月?我們怎麼會是碧月!”
“大人,大人!您是不是弄錯了!”
佘溪村民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重獲生天的泡沫被刺破,其痛苦程度遠勝于前。
“是不是就是不想放了我們,所以編造了這樣一個謊言?”一女人尖聲叫道,希望的破滅壓垮了他的神經,撕扯着他的血肉。
蘇和那露出厭惡冷漠的目光:“你們要怪,也隻能怪你們的村長佘簇。他讓你們每一個人學習的鍛造之術,就是‘碧月’。不過,我暫時也不會殺了你們的,如果殺了你們,我又如何真正得到‘碧月’!?”
“你,你想對我們做什麼?”年紀最大的老婦最先感到不對勁,戰戰巍巍地問道。
“問得好!”蘇和那突地鼓起掌,掌聲在狂風細雨中顯得格外荒唐,“既然你們都是有價值的人,自然要好好研究一番,來人,将他們捆起來,一個都不準放跑!”
“是!”
聲音從外頭傳來,整齊劃一。
在黑衣人疾風而動,屋中亂作一團之際,趙阙聽到一聲極低的喝聲,便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人抓着飛速前行,兩人的身影隐匿于黑夜之中,詭異地逃離了這一切。
單觀不敢松懈,一直趕路,直到佘溪村完全消失在他們眼前。
趙阙臉色發白,嘴巴沒有一點血色。
一路上,唯有月光皎潔。
單觀奔波不停,謹慎地帶着趙阙來到一處極其隐蔽的山洞,才将男孩放了下來。
狹小的山洞擁擠着兩人,雨,還在下。
趙阙立馬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問:“他們會追上來嗎?”
“暫時不會,不過等到蘇和那反應過來就說不準了。”說到這,單觀露出憂愁的神色。
趙阙掐了自己一把,問:“留下來的人會怎麼樣?”
“你是說佘家人?”
單觀看向趙阙,明明是孩子的外表,此時的眼神卻十分警惕、沉靜,甚至有一絲瘋狂。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成為蘇和那的奴隸。”
沉默了一會。
“生不如死,是嗎?”男孩的聲音沉了下去,帶着些壓抑,蘇和那這般癡狂‘碧月’,他一定會用盡辦法折磨佘溪村村民,以獲取其中的奧秘。爹娘死了,阿均也死了,佘溪村的村民也将離他而去,他還剩下什麼呢?
心中苦楚,細碎如麻。
“我們可以去哪裡?”趙阙擡頭看着救了他的先生,之前的情緒皆轉變為此刻的迷茫空洞。
單觀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我是個罪人,也無可去之處。為今之計,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你為何要救我?”
“孩子,你命不該絕。我救你,是天命。”
趙阙頓了一下,扯出一個笑容:“那我以後向那人複仇,算違背天命嗎?”
*
第二天,單觀和趙阙不敢松懈片刻,繼續趕路。
昨日将趙阙救走顯然花費了單觀不少精力,今日他們行程緩慢,十分危險。
“我們去幽城。”
單觀深思片刻,決定到。
不過,他們低估了蘇和那的敏覺程度,他率領一支黑衣小分隊,策馬追趕。
僅在兩人距離汶骨森林幾百米處,蘇和那和黑衣人驟然現身将兩人包圍。
藍天白雲,青山綠蔭,卻是窮途末路已。
蘇和那将聲音調子拉長,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在我眼皮子低下逃走,不錯,真不錯。”
忽然,蘇和那似乎看清了單觀的模樣,震驚了一下便大笑起來:“單觀,竟然是你!你這個背叛了巴圖的中原人,竟然沒有死?哈哈哈哈哈哈......”
“我将你的屍首帶回去,巴圖必然高興!”
“蘇和那,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你的行為,跟畜生有什麼區别!”單觀大聲吼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和那笑得更是興奮,眼中兇光畢露,“我蘇和那,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
大地蒼茫,太陽正欲落山。
笑意過後,蘇和那看單觀和趙阙的眼神便如屍體一般,揮了揮手,十幾名黑衣人便一躍而上,向這倆人襲來。
單觀尚有半分戰鬥之力,但趙阙完全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一黑衣人一把抓住他将他帶到蘇和那面前,恭敬道:“主上,該如何處置!”
蘇和那打量了一下趙阙,認出了他,“原來是那天的漏網之魚。”
“殺了。”語氣平靜得激不起一絲波瀾。
“我是‘碧月’!”趙阙用力拍打着那隻禁锢他的大手,艱難地發出聲音。
蘇和那挑了挑眉:“那又怎樣?我不缺‘碧月’,但你不是一個聽話的小孩。”
冰涼的話語傳達着無情的殺意,趙阙眼看着黑衣人的身影向他襲來,還來不及有任何掙紮,他的身體便開出了一片紅豔靡麗。趙阙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變化,腦海中閃過諸多場景,但最後,都隻剩下一片漆黑。
與此同時,單觀也體力不支,愈處下風,直至被一劍斃命。
大地蒼茫,人命如蝼蟻。
火紅的太陽照耀在他們屍體之上,拉出一條細長的影子。蘇和那帶着他的戰利品揚長而去,所有痕迹皆被掩埋在風沙之中。
在對佘溪村的這場屠殺中,或者死去,或者成為奴隸,無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