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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茹回院子後,又嘔吐了一番,似要把胃裡消化了的,沒消化的,混着酸水的東西統統吐出來才好。
這樣才幹淨,這樣才幹淨。
但這一次,沒有人給她遞上帕子——知秋不在院子裡。
少女慢慢自個醒過神來,褪去稍有污漬的外裙,整理了儀容儀表,這才拖着疲倦的身體上了床榻。她需要休息一會。
然而——
側過身時卻發現一雙清亮的眸子。
她的動作倏然而止。
呼吸在纏繞。
她陷入怔然,眼淚卻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她從獄房走到還明院中時,時有聽到此起彼伏的哀歎聲,孕育着随時破土而出的暴戾——她知道,傅景隆的計謀大約是達成了。
可能是一天、兩天、三天,抑或是今晚?
她也說不準。
但那一天不會很遠。
徐青茹用手揩去眼淚,臉上沒有什麼大的表情,隻是嘴唇微動:“隻會哭,真是沒用。”
“是何緣故哭呢?”他開口問道。
她安靜而專注地看着他,“成了山匪,覺得自己太壞。”
他彎了下唇,眼中卻無半點笑意,而後轉了一個話題,“我送你的那把短劍呢?”
少女的手如蛇般伸入枕頭下面,語氣揚了起來,“在這。”
“之前教你的動作呢?”
“都記着。”
“嗯,那這樣很好了。”
“什麼很好?”她眨了眨眼,露出少許迷茫。
他的神色落到那把劍上,“有自保的能力,很好。”
徐青茹神色微動,緊緊握住手中之物,心中卻道:不是的,是不狠毒,不生存。像我這般,也像你這般。
次日清晨,帶着雨後稀薄而舒暢的芬芳。
徐青茹從屋子裡走出來,喚了幾聲“知秋”,但皆無人應答。她神色适有警覺,或許從昨日午時開始,她便未曾見到知秋了。
徐青茹走入廚房,有模有樣地為自己做了些吃食,比以往更加充足,她全部吃下後,這才打開院落大門瞧瞧情況,但剛剛開門,便遇上了十九。
少年神色急切,見她,忽地大喜,而又堕懼,“徐姐姐,快跟我走!官兵又打上來了,大當家、小栾爺、五當家都去迎戰了,但那些官兵來勢洶洶,人數烏泱泱的,隻怕咱們寨子是兇多吉少......徐姐姐,若想活命,還是先走了最好!”
徐青茹神色變了變,這麼快......
頃刻之間,她搖了搖頭,語氣肯定,“不行,我不能走——”
“徐姐姐!”十九打斷她的思緒,語氣又快又急,“徐姐姐,你本是良民,是因為三當家的緣故,才來了寨子,這不是你的錯。但若你被這些官兵捉走,不知他們會如何處罰......”
“對、所以你們快走。”徐青茹又将話重複了一遍,眼眸黑而透,“你說的對十九,若被官兵捉住了,必然少不了一番處罰。你帶着寨子裡能走的人都快走,不用管我,你們快逃,逃得越遠越好!”
“徐姐姐,可你......”少年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解與難過,可你為什麼不走呢......
“十九,你在幹什麼呢,還不快走?!”遠處傳來一聲喊叫,打斷了兩人膠繃的情緒,徐青茹順着望去,是房老三。那房老三見到徐青茹,神色忽而一窘,但仍是催促着,眼神重重穩穩地落到十九身上。
徐青茹輕推了少年一下,不容置疑,“快去!”
“我......”雖語氣上還有些迷茫與不舍,但腳步卻慢慢動了起來,一步三回頭,一步三回頭,直至少年被房老三一把拉住,兩人才徹底消失在徐青茹的視線中。
徐青茹的神色冷得如一塊硬石。
她面無表情地将院落的門合上,走進屋子裡換了身貼身方便的衣裳,此外,頭上插的是被磨得鋒利的簪子,衣袖中藏的是出其不意的短劍,靴子中還插了一把匕首。
全身更塗了些香香粉粉。
她是傅景隆的共謀不錯,但底下的人殺紅了眼時,誰還會管這些?
就算是尊菩薩,也隻是泥菩薩罷了!
在一切結束結束之前,她這條命,仍然挂在刀上。
推開門——
推開門後看到的是一位年輕、貌美、文弱的女子。
他的刀不由自主地偏了一分,然後便看到自己的胸前湧流出鮮血,順着口子往前望去,是一把匕首,匕首上面,是剛剛那張清麗的少女臉龐。
随後,意識轟然倒塌。
他也倒了下去。
徐青茹娴熟地用手帕拭去匕首上的鮮血,重新把門關上,這是今日她殺的第三個人。然而,不過片刻,門又再一次被推開,她手上的動作一頓,眼神卻是一懈,“是你?”
來的人正是傅景隆。
“赢了嗎?”她問。
他笑了下:“自然。”
“其他人怎麼處理?”
“除了單豹,其他人皆關入死牢。”
“......你不是說過要給我一個機會表現嗎?”徐青茹把匕首随意地扔到地上,慢慢走到傅景隆面前,擡頭看着他,臉上濺落的血滴紅豔動人,“有些人,我恨之入骨,我要來殺。”
他睥着她,過了半會,才道:“如你所願。”
徐青茹彎了下唇,雙手置于前行了個禮,“民女,謝過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