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
剛剛過了未時,山風便裹挾着雨絲,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甄棠和阿宣慌忙跑到院子中,将盛滿藥材的籮筐依次搬進庫房,關好窗子,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雨珠,擡頭看向茂密林葉之外的天空。
已經二十多日了,再過十幾日便到了五月,渝州地域偏南,就快入夏了。
可景昭辰還未蘇醒。
自解除毒蠱那日之後,他便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呼吸心跳都正常,但卻遲遲沒有任何蘇醒的迹象。
藍爺爺說,他受毒蠱影響過深,解除毒蠱時又失血過多,一時醒不過來是情理之中,隻要仍有心跳,說明他的性命便無大礙。
待身體機能逐漸恢複,便會蘇醒。
甄棠走進診室裡面的隔間,裡面擺着木床桌椅,木床四周垂着紗簾,隐約透出裡面安靜睡着的人影。
她撩開紗簾一角,看着景昭辰棱角分明的側臉,清俊的眉眼,微抿的薄唇,突然發覺若不是他平日裡看起來太過疏冷,他竟然出奇的好看。
看了一會,她重新攏好紗簾,走出診室搬了一個小竹凳坐在檐下,靜靜地看着雨水滴落,打出一個個細小的圓圈,思緒卻不知飛到了何處。
解除毒蠱那日,藍爺爺不允許任何人靠近診室,甚至用棉布将所有的門窗都封了起來,衆人隻能在院子中靜靜等待。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皓月當空,久到他們都以為出了什麼意外,藍爺爺終于打開門走了出來,隻說一切順利,但是過幾日才能從挪出診室。
甄棠不通藥理,但是她能嗅到診室裡濃重的血腥氣,她不知解除毒蠱的法子,但是景昭辰一定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之痛。
眼下已經過了二十多日,他還在沉睡,更不知要睡多久。
景昭辰已經離京快一個月了,京城如今是什麼情形?
甄家呢,又會是什麼情形?
她是否應當抽空回家看一看,看看當初将她送上馬車的阿爹阿娘,見到她會是什麼反應。
正盤算着,雨幕中.出現一個披着蓑衣的身影,打開籬笆門,抱着懷中的油紙包跑了進來。
待他跑到屋檐下,摘掉鬥笠和蓑衣,甄棠才認出他是阿琅哥。
阿琅哥将懷中幹燥的油紙包遞給甄棠:“喏,棠妹子,你前幾日托我從集市上捎的東西,俺買回來了。”
甄棠歡天喜地接過,從腰間暗袋中拿出碎銀子,塞進阿琅哥手中:“多謝你呀,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這些小心意拿去給嫂子,可不許偷藏哦!”
“棠妹子要這些做什麼?”阿琅哥站遠了一些,甩着鬥笠上的雨水,有些不解。
怎麼棠妹子在藥廬住了這麼久,這裡好像并不是她的娘家,她那京城富商的夫君呢?好似這二十來日都沒見過那人。
“閑來無事,找些書看看。”甄棠打開油紙包,從裡面拿出幾本書,有山域記、各類地圖等等。
“你家夫君呢,回京啦?”
“好像商号出了點岔子,家中傳信讓他先回去。”
甄棠翻了翻書,突然想起什麼,擡頭看向他:“阿琅哥,你今日出山去集市,可有聽到什麼新鮮趣聞嗎?”
若是宮中尋人,一定貼尋人告示,阿琅哥時常去集市售賣皮子,消息靈通,不會不知。
“新鮮趣聞沒聽到,倒是聽聞府衙大人最近不審案子了,說是在查什麼東西,搞得案子積壓了一堆,民衆怨聲連天。”
看來宮中真的來人了。
阿琅哥甩幹淨鬥笠上的雨水,将碎銀子塞進懷中,重新戴好鬥笠跑到雨中:“俺得趕緊回家了,你嫂子還在家等着俺呢!”
甄棠朝他擺了擺手,看着他消失在遠處的雨幕中,若有所思起來。
又過了六七日,山林中漸漸有了夏日氣息,晝長夜短,雨水充沛,風從天際而來,吹動湛藍天幕中雲卷雲舒,落下的影子漫過隐蔽的山野,也将窗楞映照得明暗交錯。
“已經五月了,外面開滿了山花,你什麼時候才能蘇醒呢?”
甄棠攏好木床的紗簾,看着靜靜沉睡的人,輕聲嘀咕。
她抓了些小米渣放在窗台上,一手拿着書,一手托着下巴看小麻雀吃食,這種日子還要等多久,一個月了,京城中那些人暫時還未找到此處,若是兩個月、三個月呢?
還是說,聖上和皇後娘娘真的認為景昭辰已死,不再繼續追查。
現在整個大安朝除了藥廬裡的人,無人知曉他還活着,隻是陷入了長久的昏睡。
甄棠輕輕地歎了口氣,今日好像有些熱,她起身,準備為病床上的人換一條薄絨毯子,放下手中的書冊,剛轉過視線,頓時驚訝地睜大雙眼!
床上的人,正靜靜地看向她。
依然是那雙攝人心魄的眸子,視線仿佛凝聚成實物,目不轉睛,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你醒啦!”
“太好啦!”
景昭辰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長到他感到無盡的孤獨,長到他陷入無邊的恐懼。
夢裡的他一開始隻是一個兩歲的稚子,同母妃一起住在碧微蓮池,因母妃生得極其貌美,愛屋及烏,父皇也極其寵愛他,在他展露出卓絕的天賦後,更是将他帶進紫宸殿親自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