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整個房間沒有第二人存在。
她完全忽視他。
景昭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喚她的名字,又怕打擾她安睡,他好似這個房間中一件完全多餘的東西。
靜默良久,他終究不敢出聲,借着疏漏的光芒撿起地上那根骨頭,輕輕打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月色落滿了地,夜風拂過山林發出簌簌回響,葡萄架已經結了小果子,籬笆旁的不知名小花開得茂盛,一切都是靜谧美好的模樣。
而他,像一個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景昭辰穿着竹青色單衣,靜靜地環顧這座藥廬,就在視線回轉的一瞬間,他與檐下靜立的老者恰巧對視。
老者滿頭鶴發,卻依舊精神矍铄,穿着一身淺褐色布衣,與景昭辰目光交彙的一瞬間并未退縮,眼中的神情似是特意在等對方。
片刻後,藥廬一間診室内,二人隔着木桌相對而坐。
藍大夫開門見山:“老夫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你不能帶走朝朝。”
“我從未打算告知前輩我的真實身份,在這裡,我的身份便是李氏商賈,朝朝是我的發妻,我必定帶她回京。”
景昭辰不再掩飾,直截了當:“誰都無法阻攔。”
“甄家雖然祖上曾經輝煌過,可苟延殘喘至今,早就隻剩下一副空架子,與尋常百姓并無什麼差别,朝朝不過是萬千女子之一,你的家世,與她并不合适。”
“合不合适,唯有試過才會知曉。”
“你中的毒蠱昭示着你的身份絕非常人,因為尋常人中了此蠱撐不了那麼久,你能活到那時,除了有世間卓絕的醫術和珍稀藥材續命之外,你還用過‘非常之法’。”藍大夫眸光精利。
“能下定決心用那種法子,你一定有必須撐下去的心魔,所以,你的身份并不是一介商賈那麼簡單。”
景昭辰淡定自若:“那又如何。”
“世家勳貴講究門當戶對,又還想三妻四妾,朝朝她隻是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子,老夫當年把她從閻王殿救回來,不是為了眼睜睜看着她像她娘那般,一輩子困在高牆之中。”
“你為何認為,我會同那些人一樣。”景昭辰莫名冷笑了一聲。
他連生死都不在意,又怎會去在意三妻四妾這種爛事。
藍大夫見勸不動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這又是何苦呢?就像天上的星辰,每一顆都有自己的分野,何必非要強求不屬于自己的事物,越過界限,更改命運。”
景昭辰眸光淡淡,狹長的鳳眸不溫不火、不緊不慢地看向對面的老者,薄唇輕啟,漫不經心地說出令對方心驚膽戰的言語:
“若我偏要強求呢?”
“我偏要越過命運的界限,讓星辰奔我而來。”
藍大夫半晌啞口無言,隻覺得他似乎已經瘋魔,長久,才緩緩說道:“或許有一日,你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那便将這條命還給她。”
……
翌日一早,邵真和青玄便已經将馬車牽到藥廬外面的山路上,阿宣将藥引子用油紙袋裝好,一五一十告知馮澤用法,衆人将東西擡上馬車,一陣寒暄之後,便準備啟程返京。
甄棠看到站在檐下的藍爺爺,他已臨近古稀之年,腿腳有傷,或許此生都無法再走出這片山林,往後不知是否還能見到,鼻子一酸,小跑過去撲進老者懷中。
“我還會回來的,一定回來,您等着我。”甄棠的臉頰埋在藍爺爺懷中,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湧。
老者神色動容,輕輕撫着她的鬓發,似在哄幼時同樣短暫離開的少女:“那我便等着朝朝回來,不許違約喔。”
“好。”
甄棠擡起臉,擦幹淚水,從等候在一旁的景昭辰身邊走過,踩着凳子上了馬車。
簡短道别後,馬車便沿着山路離開了,車輪壓過小路如同碾在甄棠心上,她心裡一直在想蘭芝到了哪裡,會不會有危險,外祖父和外祖母的靈位又在何處。
回到京城後怎麼才能離開翊王府。
以景昭辰眼下的模樣,他并未挑明不讓自己離開,可若是自己直截了當開口讓他履約,他一定會尋各種借口逃避。
她與景昭辰身份懸殊,空有一個翊王妃的虛名,并不能與皇族抗衡,而景昭辰會複位太子,會三宮六院,那時她該如何自處?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虛無缥缈的感恩之上嗎?
這太可笑了。
馬車北上行駛了三日,二人一路無言,直至第四日午時,途徑一片熟悉的山林之時,一位賣魚的老翁從路邊跑出來,攔住了馬車。
“俺認得你!兩個月前,恩人的魚就是你找俺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