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王府内死寂沉沉,小路兩側的石燈換了白蠟,風吹過,燭影在暗夜中閃着幽光,整個府内俨然一副頹敗的景象。
周總管接到看門小厮回禀時,話都沒來得及聽完,急忙喚上宋嬷嬷,二人火急火燎地趕到王府大門口,見到安然無恙的王爺和王妃,兩位忠心的奴仆忍不住泛起淚花。
宋嬷嬷抹掉眼角的淚水,伸手去扶甄棠:“老天保佑,王妃和殿下平平安安回來了,咱們王府終于看到盼頭了。”
返京一路順遂,在景昭辰的安排下,餐食住店都是最上等的,所以甄棠并未感到舟車勞頓。
隻是她不願同景昭辰過多接觸,方一踏進王府大門,她便向一旁的景昭辰淺淺行了個禮,扶着宋嬷嬷的手臂往雲汀日暖走去。
連一句道别的話都未說。
好似兩個同住一間屋檐下的陌生人。
景昭辰原地駐足,看着夜色中逐漸冤屈的背影,沉默須臾,走向藏書樓。
周總管是過來人,他敏銳地察覺出殿下同王妃之間不太正常,青玄和馮澤去了小廚房煎藥,小厮将邵真的馬車牽往後院,周總管一路随行時便隻能試探性地看向邵真。
邵真吊着左臂跟在景昭辰左後側,一轉眼,正巧碰上周總管詢問的眼神,他腦子轉了好幾圈,猜測周總管是想問殿下和王妃之間發生了何事,可他也不知曉,便攤開唯一能活動的右手臂,搖了搖腦袋。
甄棠回到雲汀日暖已經亥時過半了,下車時她讓小厮将從藥廬帶回來的東西搬到書房,東西不多,大多是一些書冊雜記和瑣碎的小東西,裝在一個小籠箱裡,所以小厮送來的極快。
宋嬷嬷讓小厮在書房放下東西便離開了,甄棠換了一身寝衣,梳洗後一時沒有睡意,便開始收整這些零散的物品。
她沒有讓宋嬷嬷幫忙,自己動手一件一件收整妥當,待到收整的差不多時,她愕然發現箱子最底層有一個小小的玉盒。
甄棠太熟悉這個玉盒了,它裡面躺着一隻塵封許久的玉佩,似那段年少绮夢,又似少年清隽的臉龐。
淮清……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玉盒,微涼的觸感喚醒記憶,少年的面容沖破時光在她眼前重現,可是,又能如何呢?
她們早已離散,于各自命運的軌道漸行漸遠,不再重逢。
有些人,隻是在命運眷顧之下有幸同行一程,她與他之間連書信都未有一封,或許分散才是命中的抉擇。
隻是返程前一晚,她親手将這方玉盒交給了藍爺爺,那時她還在外面套了一個小木盒,請求藍爺爺若是再見到淮清,将裡面的玉佩還給他。
若是再也見不到,便永遠藥廬中。
不曾想,這個小玉盒又跟着她回到了京城,或許是藍爺爺趁她睡着将玉盒重新放回箱子,畢竟在她的年少時光中,唯獨出現了一個淮清。
甄棠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拿出那方小玉盒,垂眸看了一會,放進了屜子最裡面。
夜風清涼,穿過窗扉帶來沁人的氣息。
甄棠順着氣息看過去,好奇問道:“湖中的蓮花開了嗎?”
宋嬷嬷柔聲道:“已經開了月餘,今年的蓮花比往年開得好,王妃若是喜愛,明日老奴命人采一些回來插在書房的花瓶中。”
蓮花都開了。
甄棠想起她沖喜嫁入王府時,雲汀日暖的蓮池中尚有結冰,衰敗的殘葉鋪滿了整個水面,處處是一副了無生機的情景。
如今蓮花已經開了一個月,一晃,她來到京城已這般久了。
“明日,妾身想去長街逛一逛,嫁入京城這麼久,還從未見過長街什麼模樣。”甄棠看着窗外影影綽綽的蓮花,出神說道。
宋嬷嬷楞了一下,似有些為難:“王妃最好還是詢問一下殿下的意思,您和殿下剛回府,眼下京中形勢不明,若是……”
甄棠想起來了,如今京城所有人都不知曉她和景昭辰還活着,她們深夜回京,便是不想輕易露出行蹤。
想到那人在渝州時的手段,甄棠看向宋嬷嬷:“殿下沒有在王府留人手嗎?”
“老奴不知。”
宋嬷嬷是王府老人,有些話她不會說,但她能說出來的,必定是景昭辰允準或是對王府有益的東西,不利的、不能讓甄棠知曉的,宋嬷嬷斷然不會輕易告訴甄棠。
她方才話中暗示,若沒有得到景昭辰允許,是不能輕易出府的。
甄棠心中沒有任何驚訝,自她再度踏入王府的那一刻,她便猜到會是這種情形,這偌大的王府不過是一個華麗的金籠子,囚在籠中的雀鳥,想做任何事都要得到主人的允準。
從前如此,眼下如此。
往後更是如此。
她若不能掙脫籠子,便會被永遠關在其中,等着主人為它投食,等着這座籠子入住比它羽翼更豐滿的雀鳥。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這隻雀鳥會漸漸忘記籠子外的天空是什麼模樣,就如同她的阿娘,一輩子困在高牆之内。
甄棠突然感到周身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宋嬷嬷見她神色不好,猜測途中受了勞累,又想到方才王妃的話,心中不由得泛起一層酸軟:“老奴先服侍您安寝吧,明日您請示一下殿下,或許應準了呢,畢竟殿下不是冷血薄情的人。”
請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