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菜怎麼賣?”
“一顆九文錢。”
“我看你這白菜色澤不錯,就十文一顆罷,我全收了。”
程大聞言突然愣住,整個身子仿佛被凍住一般,捏着秤砣的手指攥緊,他依舊低着頭,不過眼珠上移,定定地死盯着沈淮之,直到看到曾青走上前來拿出三個銀錠遞給他,他終于才相信這不是幻覺。
難得地看到他露出笑容,隻是藏在暗色的唇後是黃黑的牙齒,其中還有幾顆缺損,看上去有些恐怖。
眼底的欣喜很快化為懷疑,曾青見他斜着眼偷瞥身後的人,連忙讓人把菜搬回大理寺的公廚,他這才肯收下銀兩:“謝謝。”
語氣依舊冰冷而毫無感情,卻是讓人感受到其中夾帶着的一絲絲變化。
他目送着車馬,确定所有的菜簍都被搬上去,這才抱着秤砣緩慢地低着頭朝着綠楊巷的方向走。
“走吧,過去瞧瞧。”
沈淮之帶着劉槿熙跟在程大身後走,程大似乎是覺察兩人的行蹤,可他似乎并不介意,也不打算停下來。
令人吃驚的是,等到他走進家門時竟然沒有随手将門關上,而是進屋提起水壺往那兩個缺口的被子倒滿水,呆呆地看着門外的兩人好一會兒。
沈淮之明白他的意圖,便大步邁入坐在了方桌前。
程大見狀突然走到一旁的木櫃旁翻找着什麼,似乎是要找什麼能待客的。
“你也坐吧,我們來就是想問你一些事。”
程大聽話地停止手上的動作,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緊拽着衣袖猛地将灰黑的臉擦了一遍,端坐在方桌旁,不過依舊低着頭。
“我出去看看。”
沈淮之沒料到她有離開的打算,不過還是點頭答應了。
“公主。”曾青見引來旁人好奇的目光,又趕緊改口道,“姑娘。“
眼見曾青欲要跟上,劉槿熙連忙阻止了他:“你回去吧,我身邊有月見就足夠了。”
見曾青為難,她又笑着解釋道:“月見也略懂一些拳腳,你不必擔心,且那不遠處還有搜查的捕快。”她指了指遠處郭老五的瓦房,曾青見狀這才折返回屋。
“公主。”月見小聲道,“您何必來趟這趟混水,您看這裡都是些什麼人,亂七八糟的,還是快回去罷。”月見皺眉張開右臂護着劉槿熙身側,生怕她碰到灰牆上的泥灰。
“月見,你再這般說話我就不帶你來了。”
月見見她皺眉不悅,隻好答應道:“奴婢知錯,奴婢記住了。”
突然身後飛來一個破舊的蹴鞠,正好砸到劉槿熙的小腿,月見一時着急,驚慌失措地彎下腰四處查看,見一孩童急匆匆跑來欲要将蹴鞠撿起,頓時發了脾氣:“你沒看到人麼?!竟敢傷了公……”
“月見!”
月見意識到自己差點暴露身份,可心中仍然不快,她無奈地看着劉槿熙,見她平安無事也算是消了一半的氣,閉了嘴護在劉槿熙身旁。
“來,你的球。”
劉槿熙撿起腳邊的蹴鞠,遞給男孩,男孩卻遲遲沒有接過去,他顫抖着身子望着眼前身着绫羅綢緞的女子,雙唇微微張開,右腿向後擡起,随時準備逃跑的模樣。
“方才不好意思,隻是這位姐姐太關心我,所以情急之下兇了你,你可以原諒她嗎?”
男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兩腿站直,面色輕松不少:“嗯。”他雙手接過蹴鞠朝着兩人鞠了一躬,“對不起,方才我的球砸到你了。”
“無礙,我也原諒你了。”
“你和程懷哥哥一樣,都是好人。”
程懷?哥哥?劉槿熙瞥了眼不遠處程大的瓦房,指着那地方問道:“是住在那裡的程懷哥哥嗎?”
男孩肯定地點點頭,雙手順勢将蹴鞠抱在懷中。
“為什麼這麼說呢?”
“你和那些官兵也是一樣的嗎?”男孩想了想,擡頭看着她說道,“娘親說你們都是壞人,是來幫助郭老五的。”
劉槿熙搖頭,耐心解釋道:“我們不是壞人,就和我們方才互相道歉一樣,郭老五做了對不起大家的事情,他應該向大家道歉,可是如果有人做了對不起郭老五的事情,他是不是也要承擔責任呢?”
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樣,我們做個交換,我給你買一個新的蹴鞠,你和我分享程懷哥哥的事情,好嗎?就當作好朋友之間的分享,程懷哥哥那樣好,應該也讓更多的人知道才是。”
男孩想了想,終于用力地點了點頭。
“月見。”
月見會意,轉身快速地跑進小巷口的小店買了一個蹴鞠。
男孩得到新的蹴鞠很是高興,他愛不釋手地放在手中旋轉觀賞。
“現在可以和我分享了嗎?”
男孩肯定地點頭:“程懷哥哥會好多好多的知識,每次他放學回來,都會和我們一起玩,還教我們讀書寫字,後來,後來。”男孩的聲音愈發變小,“後來不知怎的就沒有再看到他,再後來就聽到娘親說程懷哥哥不小心掉入水中死了。”
“什麼時候開始沒有再看到他?”
男孩蹲坐在地上,将蹴鞠夾在兩腿之間固定,掰開手指數了數,認真答道:“是十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