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真有此事......” 孟聽前去軍營獻寶那日,恰逢長王子奉王父之命前往城郊護國寺為即将赴疆場的将士們祈福三日,因而未能聞切。
黎骥望着帳内懸挂的布防圖暗自輕叩着指間那枚白玉扳指,良久方道:“魏相與王叔今日入宮面見王父了。”
今日天寒,帳外獵獵凜風撩起厚重的帳簾襲卷而入,燭尖曳着的火光晃動着在岑羲言面上投下暗影,他的面容隐在一片黑寂中,影影綽綽瞧不分明。
“魏相主戰,聽聞國師一事後,便上谏君上點兵備戰,隻待神鳥出世便将劍鋒揮向靖軍。成王則對神鳥持觀望态度,恐其神威一展難控,屆時神州四海或将逢難。”
黎骥颔首,長歎一聲道:“重返故土,是陳國多少代先輩的志願。可是羲言啊,吾等愈是想撥雲見日,便愈覺眼前迷霧重重、不見天日。你說,此刻腳下這條路究竟是對還是錯......”
岑羲言拱手向着黎骥揖了一禮道:“天佑吾國!定不負君上、殿下與先王們!”
言畢,簾外飄起了雪,焦黑的樹林也漸次落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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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間離府之際天色尚明,朝光朗朗。午後不過多時便揚起了雪,容與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頭,江鶴眠兀自抿唇垂頭跟在她身後走着。
雪花益發密集起來,卻仍掩不住方才林間的大片血迹。
滿地狼藉間,容與靜立不言。
江鶴眠虛凝着腳邊靛色的血迹,濃稠、腥膩。
“與與,我從未想過要欺瞞于你。此前我同你說要回神山,今日我便将始末皆道與你知。”
容與背身阖眸,仍是不語。
江鶴眠續道:“我本是不周神山上的一株雪松,無知無感,終日默立于山間。恰有一日突生靈識,聽到有笛聲穿風度雪而來,仿佛......是為我而來。爾後我方知,原是神山的山靈日日渡靈力于我,同我說話,為我吹笛。她說待我化形之日,要帶我去吹神山之巅的風,看仞壁之下的峋岩。”
言至此,江鶴眠止語望向那人的背影,恰逢她也正回身望向他。
容與陡然想起初見那日,他确是提起要跟着她去吹風,看峋岩。
可山靈許下的誓約,為什麼要來找她兌現呢?
江鶴眠将目光移向她簪在發間的那枚玉簪,清潤的白玉雕成蘭花貌,乍一眼望去像極了枝頭初綻的玉蘭,清雅出塵。
他接言道:“在靈力的加持下,我的五感漸開。她愛沐風浴雪于山巅吹笛,愛倚在我的枝幹上細語,愛收集仞壁之下的碎岩。她還曾為我帶來一株雪蓮,就植于我的旁側,開花那日,我第一次聞到除了風雪以外的味道......”
江鶴眠說着輕輕阖上了眸,容與蓦然驚覺這漫天飛雪竟沒有一片落在他身上。
“後來呢?” 好似聽故事的人都愛問這一句。
“後來呀......” 許是後來的故事不那麼順遂,江鶴眠端凝着玉蘭的眸光逐漸渙散,“很久很久以後,神界察覺了這件事。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那道神谕,它說我是罪神之後,本應囚于不周,代父贖罪。可我委實憶不起我的父親究竟是何人,犯了何罪,又因何要由我替他受罰。”
容與安靜地聽他細細道來,原本繃直的脊背此刻也已漸次松弛下來。
“神谕還說,山靈助我化形有違天命,便罰她堕入輪回,得世世早夭之命,生生不得善終,以彰天道。”
原是初次聞知這道神谕,可卻不知為何,它像是烙刻進了自己的命理之中,容與隻覺自己心魂欲裂,目眩頭暈之際,江鶴眠疾步上前扶穩了她。
恰到好處的距離,不遠亦不近。
穩住心神後,容與不動聲色地擡起那隻手扶了扶發間那枚玉蘭,爾後向前踱了三兩步再次同他拉開距離。
隻是此刻的距離較之方才近了不知幾許。
“那你此番入世是為了尋她的轉世之身嗎?”
江鶴眠凝視着她腰間原本懸着玉笛的位置應道:“是。”
“那你非要同我回家又是何故?” 實則早在江鶴眠提起山靈時她便想問這個問題了,隻是真正問出口的刹那,憂懼卻勝過好奇。
良久都不見他接話,容與頓失了幾分耐心,言辭間亦露了幾道鋒芒:“是我長得同她相似,還是你覺得我便是她的轉世之身?”
容與一步一問向着江鶴眠而來,江鶴眠不可自控地望進了她的眼眸,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步步後退。
“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