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四五米長的竹竿上,串糖葫蘆似的串着四個幼童。而本應用于垂釣的魚線此時卻自他們的皮肉、髒腑、眼窩乃至口鼻之中穿梭交織着,将他們束出各種森詭的态勢。
想到自己竟在這樣的屍海上住了兩日,容鸢躬身捂着胃不住幹嘔起來。
出了這方小院,衆人便循着破土鑿壁之聲而去。
但見鯉池早已被瀉盡了貯水,而通身赤鱗、怒目曝屍的遊魚之下,另一方屍海呈于衆人眼前。
原是因着啃食殆盡了這片血肉之軀,這池中的尾尾遊魚才得了這一身赤色的鱗甲。
再之後,梅樹叢中、花苑、菜園中皆挖出了遺骨。
直至陰陽交替之際,所有遺骨悉數陳于莊外闊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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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 江鶴眠喃喃道。
眼前的魂體齊齊仰首朝着日出的方向望去。
有多久.....沒再見過日出了?
“江鶴眠......” 容與醒轉,幾乎是以氣音在喚他。
江鶴眠聞聲忙疾步走近。
離得近了,卻又不敢觸到她,隻得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蹲下,“與與,我在這兒!”
容與緩緩睜開雙眸望了他一眼複而疲憊地阖上。
容衍見狀極其柔緩地屈膝蹲下身,扶着她靠坐在自己懷裡。
魂體之中,那被剜去面目的婦人上前行了一叩禮,“吾代吾夫、代其部下、代這莊中諸人叩謝姑娘大恩。”
“夫人請起......”
“這些年來,吾等眼瞧着他們借着咒術占了吾等遺軀,為布這噬魂陣殘殺了無數過往遊人以汲取怨戾之氣卻無能為力,舊仇未報又添新怨。而今總算恩怨全消,吾等無憾了。”
婦人言罷自虛空中化出一枚月牙形凝珠,“此乃數百年間吾等于棺中合力所煉,吾等雖身為鬼物,可始自苦修從未害人。此凝珠是吾等半數修為所化,本欲以此破陣,現下已無必要,便贈予姑娘了。來日,興許用得上。”
容與将将接住凝珠,江鶴眠方才布下的渡魂往生法陣便開啟了。
金芒疊映間,巨大的蓮花法相破土而出,瓣瓣蓮蕊盛綻,卷起陣中遺骨複而合攏,攏起的金蓮漸次化作金芒融入法陣。
如此周而複始,直至遺骨消盡、怨念皆除。
待得天光乍亮之際,法陣方得散去。
一行人回至莊中,但見朝芙攜着随行仆侍們正立于前廳等候。
“敢問我等昨夜酣戰幾欲喪命之時,國師身在何處?” 容鸢見她全須全尾、狀若無事地立在那,氣不打一處來。
“君上遣吾前往陳國是為朱雀卵一事,旁的,皆與我無關。” 言辭間朝芙輕輕以腳尖點了兩下地,腕間金鈴立時叮當作響。
“鸢鸢。” 容鸢再欲辯駁之際,容與輕聲喚住了她。
容鸢聞聲忙小心環住她的臂膊,輕輕撫了撫她的背脊,不再理會朝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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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莊中遍地都曾掩過屍骨,且衆人皆心有餘悸,故而一行人匆匆收拾了行裝便繼續前行了。
越山而下,又行了近兩日方至城中。
将将入城門之際,容鸢掀開帷簾瞧了一眼,“甯和城。”
心下輾轉間,容鸢扯了扯容與的袖擺道:“這清平山莊并不清平,與與你說這甯和城會不會也不甯和呀?”
“難......說......” 容與刻意拖長了腔調吓她,惱得容鸢立時同她打鬧起來。
尋了家客棧整頓了一番後,容鸢便提議要去全城最大的酒樓慶祝此次劫後餘生。
“也好,此番我來設宴,謝與與妹妹救命之恩。” 沈清遙言罷朝着容與恭謹揖了一禮。
正待開口間,江鶴眠陡然憶起那日幻境中沈清遙為梳着婦人髻的容與描眉一事,便趕在容與開口前憤憤道:“那日幻境之中我亦施救于你,何故不謝我?”
沈清遙聞言一愣,不知是否也憶起了夢中之事,面上旋即浮起兩抹紅雲,爾後躬身朝他揖了一禮道:“清遙失禮,在此敬謝江兄救命之恩,明日我亦設宴款謝江兄。”
“設宴就不必了,你少想些亂七八糟的便好。”
語畢,江鶴眠迅即換上欣欣然的面目拽着容與便朝街上行去。
甫一踏出客棧,容與便收回被他拖拽着的臂膊同他道:“江鶴眠,你做什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與與!你怎麼能向着他呢!還說我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就他的眼睛是眼睛,他的鼻子是鼻子!哼!” 江鶴眠雙臂環胸宛若一隻氣鼓鼓的小河豚。
初遇他時那種時常令人兩眼一黑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間,“江鶴眠,我是說你何故這般陰陽怪氣?”
“我陰陽怪氣?!幾日不見我便失寵了,真真是與與心海底針!”
真好,他還在旁側,一如既往地讨人嫌。
容與不同他計較,兀自朗笑着向前行去。
“與與,你等等我嘛~” 江鶴眠疾步上前同她并肩,狀似無意般握住她的腕,爾後暗探其心脈靈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