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載年華輪轉,這世間可還有誰曾記得奉元十二年三月,王城長街盡處茶館門前蜿蜒出的那蕊春花?
郦維筠便記得。
時年恰值弱冠,十載寒窗苦讀畢,金榜題名肅綱始。
遊街那日,他騎着高頭大馬,着一身赤赭官服自宮門口穿過長街直抵城門。
巷間争相奔走圍觀的稚子、酒肆梨園中翹首張望的看客、長街兩側招手迎祝的百姓、街角茶館門前蜿蜒出的一蕊春花,皆是他畢生宏願的證者。
那時他許了什麼願呢?
“一願朝野清平,江山永固;二願萬姓康樂,世無紛争;三願盛世昌順,家國無恙。” 茶館階前一總角稚童正仰首望着他的娘親,“阿娘,我以後也要成為像狀元郎這樣的人!”
“好,那即日起你便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這樣才能快快長大呀。” 婦人輕輕捏了捏他靠近自己這側的發髻婉聲同他道。
那時的郦維筠無論如何都不曾料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以那樣的結局收束這一生。
奉元十四年九月,官居風陵郡的郦維筠正于府中批閱公文。
風陵郡近海,長赢①天多雨,前月更是連日暴雨引發洪災,郡中多地遭難,可上奏懇請君上施恩赈災的疏折雖準了,災銀卻遲遲未至。
兀自焦首爛額之際,府中仆侍來報,道是災銀業已抵郡,勞請其前去清點。
點畢,郦維筠驚覺款項較君上所批之數少了近半,恐是沿途運送時被那等貪官污吏腐了去,因而派完災銀去向後便立時拟了紙奏疏上報此事。
災情纾緩不久,清查貪腐一案的旨令遲遲未下,卻先等到了将其下獄十日後問斬的聖意。
“吾何罪之有?” 被剝去官服按跪于地的郦維筠厲聲道。
“汝貪贓枉法,證據确鑿,何敢有此一問?” 風陵郡守自圍困郦維筠的一隊兵士身後行來,斜睇着眼前衣冠不整的同僚沉聲道。
爾後不待他辯駁便将其打入牢獄,如期斬首,以示清明。
風華二十載,一朝化亡魂。
昏泯去往冥界之時,因其遽然亡逝怨念深重,且不願再入那濁世輪回往生,冥界便允其留于此處為陰吏鬼差,擔審判陰魂之責,觀諸魂陽世所為,判諸魂冥世去處。
然數十載冥曆輾轉而過,郦維筠查覺冥世同人世未有差異,六道輪回亦能徇私舞弊,而他次次罔顧上令、秉公處置亦隻讓他落得一次次入刀山血池地獄受刑的境地。
汩汩血池中,陰吏不斷以魂鞭抽打着他的軀體,他卻拒不肯低頭,甘願永世囚于此地受刑,也不願再做那等腌臜事。
殘破不堪的魂軀,無處容身的證願,污濁腐朽的世道,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既覺世道不平,可願同吾一道重塑乾坤?” 池畔一黑紗覆面之人正緩步踱來。
“重塑......乾坤?”
“吾今邀汝自冥界至人世共創萬代清平。” 那人言罷朝他伸出一隻手。
郦維筠橫度良久,終是握住了那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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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媸漓将所得鬼珠納入懷中後,徑自攜着容與一道破開法陣回至鋪中,卻見其間早已人去鋪空,唯餘江鶴眠兀自盤膝坐于門後。
“江鶴眠......在做什麼?” 山靈元神已非初次顯現,容與此番倒是适應了不少,唯有些許疲乏罷了。
“分魂術,他撕裂了自己的神魂,應是尋你去了。” 媸漓言罷歎了口氣。
“撕裂神魂......那會如何?”
“唔......就好比人間的淩遲之罪罷。不過他并非凡身,這術法隻要不用得過多,應是無礙,多調息些時日便好。”
語畢不過片刻,江鶴眠便回了神,急欲起身走至容與身側,卻不料将将支起一條腿便跌了回去。
見此,容與疾步上前攙住他的臂膊,爾後穿過媸漓開的界門一道回至别院中。
“與與是指那間詭鋪中買賣壽數及魂魄一事同這陽世中人有所牽連?” 聽罷容與一番話,沈清遙立時明晰。
“我也隻是猜測罷了,若非如此,何以促成這般恰到好處的買賣,一方想要,一方便立時能予出相應之物。”
“還有一事,這選取壽數同魂魄有無限制?比如,今日城中有人垂危,夜間為他前去鬼市續命,所續之命是否需同那人有幾許對應之處,好比八字。” 陸知月忖度着出聲道。
“此事鋪主倒未曾言及,可思及崔氏枉送了性命的雙生子将将卒斃,陳掌櫃那對雙生子便立時好轉了,若說此間無甚牽連,難以信服。” 容與緩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