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平一十年,齊鹜有賈諱廉澤,時日禮别二位道人,攜其所贈歸至家中。
廉氏祖輩皆工于木,坊中器樂、樓中擺置、農間用具無一不出自其間。
然至此代,廉澤改工入賈,專營木材生意,往來客友中,不乏世外之人。
當下,廉澤輕撫着懷中绫羅遮覆着的獸首,一面遐思着鋪中營生進益後的日子,一面哼着小曲兒閑步朝着家中踱去。
甫一轉出巷口,便聞得府宅内早早便候下的家仆喜色盈容,直奔而來道:“老爺,老爺,夫人臨盆了!您快去瞧瞧!”
“果真?” 廉澤聞罷喜不自勝,懷揣着绫羅獸首一時竟辨不清朝着何處去,兀自踱着腳步在原地徘徊。
甫一入院中,便見府中女侍魚貫出入着,或喜或憂。
院中有一株銀花樹,五年前夫婦二人手植于此,上首銀花遍染,夜間風起之時還能聽見滿樹銀花擊扣發出的恍似銀钿磕碰之音。
樹下有三兩石座,廉澤便于其間灼坐着,屋内痛喊聲驟起時他便緊緊攥着懷中獸首起身朝着内裡望去,聲息漸止之際他便落座片刻,兀自環抱着獸首悄聲嘀咕着:“獸神庇佑,獸神庇佑,盈我家饋,護我兒孫。”
沉咛間,日影仍自高照,廉府卻滿庭昏晦,早早便燃起了燭火。
困意漸襲之際,家仆們喜聲高傳道:“生了生了,夫人生了,是位小公子!”
公子名喚曲笙,雖才學造詣甚佳,卻自幼性情淡漠、六親情淺。于廉氏夫婦而言,慰家業得傳,惜天倫樂失。
幸又五載,次子廉月栀臨世,性較其兄,雖乖僻張揚了些,卻極是懂得如何承歡膝下,悅于雙親。
年至十八,月栀同友人如常一道登高飲酒。
其間,一人飄然道:“宋兄去歲賽馬奪得魁首,惜未能親睹風采。”
暗自慨歎間,那人又道:“廉兄馬術亦佳,那時因困家中不得同賽委實可惜了,不知你二人若相較,何人技高一籌呢?”
月栀聞言輕哂,旋即一甩垂落肩頭的發絲起身拍了拍衣擺道:“宋兄,今日同我再賽一場,何如?”
“方才飲了不少酒,今日便罷了,改日定同廉兄一較高下!”
“擇日不如撞日,便就今日罷!” 月栀言盡迎風向馬而行。
“诶,廉兄,廉兄!” 攔阻不及,宋徽霜隻得提步追上前。
白馬鬣鬣,長風浩浩,少年人心旌昂揚。
聞得愛子酒後賽馬不慎跌落山崖的消息時,廉澤正同夫人自暗室走出,欲往前廳接奉交誼數年的二位道人。
乍然聞此噩耗,雙親哭天搶地,其母更是心痛如絞,不多時便驚厥了過去。
再度轉醒時,靈堂等一應事宜早已布好,屍身也已接回家中。
隔着明明滅滅的香燭,廉澤虛睇着棺身扼然轉首拽住二位道人袖擺言:“道長,可有何法能使亡者複生?錢财、虛名......我們皆可舍去!”
“這複生之法......有是有,然其過于兇險陰惡。一來,此法大損陰德,我等不願招緻;二來,此法需七日方成,而今令郎卒然亡故,若是再等上七日,肉身早已腐壞不堪用了,行不得行不得呀......”
“肉身壞了,再換一具得用的便是。你們若怕損陰德,隻需将此法告知于我即可,我們自己做。”
“這......”
兩廂猶疑不下間,家仆來報,道是縣令大人攜着一行人前來吊唁。
廉澤聞言暫且撂下此事,親身前往接見,但見回廊之上,縣令正同一女道人及一衆衙役疾步而來。
“大人......” 廉澤急急伸出雙臂,涕淚縱橫道。
“賢弟莫急,你瞧我帶了一高人前來,速速讓她瞧瞧,也許還有複生的契機!”
“果真?” 廉澤聽罷忙提步朝着靈堂奔去。
一行人迅即跟上前,甫一至靈堂,那女道人便立時近棺身查看了一番,爾後要了紙筆寫下一則八字。
“這八字......怎得......” 廉澤一見立時驚道。
“然。還請廉老爺當下即遣人至鎮中尋持此八字者,若是男子便設法将其收入府中,若為女身......” 女道人言至此頓了片刻爾後續言道:“便同她結下陰親,迎她入府。”
“如此,吾兒便可複生了嗎?”
“尚不可,還需向持此八字者借點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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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容與等人将将踏入廉府,便見府内滿庭喜色之下仍是一片素缟。
蓦地,身後府門悄然閉阖,門環磕碰之音仍自引起了一行人的注意:“青天白日、有客來訪,何故掩門?” 容與提聲質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