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心歡悅地提着跟随臂膊揮擺而一蹦一跳的小兔子花燈,走在前首的江鶴眠驟然回眸淺笑着望進了容與眼中。
柳畔弦月初映梢,階前眠鶴向九霄。
望着眼前朗然恣意的江鶴眠,容與卻莫名憶起了幻境中的那場夢,那場她曾親身曆過的、承載着他的過往的一場夢。
“與與,你怎麼了?” 瞧着容與的神色自難得的暢意轉為恍惚,繼而漸漸凝重沉滞,江鶴眠不由憂心道。
“陪我去河邊走走吧。” 容與尚未曾明晰是否應将此事訴與他知,隻是無端想和他說說話。
“好。”
江鶴眠應罷便提着花燈與她并肩而行,一路上二人均不曾開口。
直至淙淙的逝水之音緩緩掩去漸遠的人語,直至柔潤的月色為岸旁垂柳披上一層輕紗,容與方思定,爾後啟唇言道:“在那場試煉中,我曾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容與一言道出,江鶴眠聞罷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自她獨身一人被風雪裹挾着不知去往何處至再度現身于邀仙樓中,無人知曉她曾親曆了何事,唯得見了她那時的沉消恍罔、閉口不言。而此番容與願自行道與他知,他隻覺自己的周身經絡間好似有無數隻同現下手中所提的那樣一蹦一跳的小兔子在暢懷撒歡。
“與與,你說,我在聽的。” 江鶴眠言罷許是怕提着的小兔子花燈蹦蹦跳跳的會擾到身側已然陷入回憶中的容與,故而改将它緊緊攬在懷中。
“夢裡我變成了你......确切來說是我的元魄融入了你将将生了靈智的原身中。在你的軀肢裡,我同神山初次有了那樣深刻、隽永的牽系......”
原是如此......江鶴眠仍自靜默聽着,初時的驚詫退去後隻餘滿心的凄憐。那萬載的寂杳忿恸,他委實不願她也去親嘗一遭。
“後來呢?” 見她久久未有後話,江鶴眠便學着容鸢的模樣道出此言,假作業已從那段過往中抽離、假作那樣悲惋的歲月早已遠去,意圖借此讓她的心緒也能平緩一些。
“後來......我見到了霭霭流雲、飒飒飛霜,我還見到了初識你時曾道與我知的神山之靈......她的笛聲催生了我的靈識,她時常來伴我左右、同我叙話,她渡我靈力、助我溫養靈魄,她......她為助我,背違了天道......我聽見神明匿于雲端之上降下神谕,罰她堕入輪回,得了世世早夭之命、生生不得善終......是我......牽連了她......” 語至盡處已生了幾分哽意,容與背轉過身前行了三兩步,迎面拂來的微涼夜風将她眼眶中蓄起的淚色帶往河心。
“是我,與與。” 江鶴眠提步駐足于她正後首,高大的身影将她攏入其間。
聞得此言,容與方驟然清明,險些再度陷入那段不屬于自己的過往。
“你此番至此,是來尋她的不是?” 堪堪壓下煩滞的心緒,容與低聲問詢道。
“是。” 江鶴眠坦言道。
“那日在瑤山中,你亦是循着笛聲方尋到我的對嗎?”
“對。”
“僅憑着笛聲,你便判定我就是她的轉世之身?”
“自然不是。我們一道伴生萬載,雖我那時靈智未全,初見你時确亦無法斷定,可随着時日久長,在同你相伴的這些日子裡我漸漸有了定論。且從今往後無論時隔多少光陰,若你出現在我面前,我是斷然不會錯認的。”
“即便我确是那堕入紅塵的神山之靈,此生今世,容與也隻是容與。” 言罷容與斂去面上諸般神色,回身平靜地望向他。
“我明白的!與與隻是與與,我亦從未将你當作是她。今日我于此立誓,縱使身死魂銷,我也定要助與與脫離神谕帶你沉入的苦海。一世未成我便尋你一世,我們一道肅清寰宇、平正天綱。你願是何身份便是何身份,我唯一所求便是你遂願無虞。” 江鶴眠沉甯地望向她,語畢複而将懷中攬着的小兔子花燈提在手中,它便又随着臂膊着意的揮擺而蹦跳起來,一如江鶴眠沉寂後再度雀奮的心緒。
“去過自己歡喜的日子吧,為你自己而活,江鶴眠。” 容與聽罷卻隻藉撫一笑,爾後仍是勸谏道,同那日靈則山中短暫現身的山靈所言如出一轍。
“與與,我應從未同你講過罷......和你一起的日子,便是我心之所向。無論是往昔還是現下,你從來都在我的未來中。” 一語道盡,江鶴眠将手中提着的燈柄遞向她。
其實,容與自小便喜愛小貓勝過小兔子,可今次再看卻不知為何,眼前這隻分明便是紙糊的小兔子竟無端鮮活靈動了起來,好似她若再不探手接過,它便要蹦蹦跳跳地逃走了般。
趕忙自江鶴眠手中接過花燈,容與朗然笑了笑爾後晃了晃燈柄婉聲同他道:“那便如此說定了,小兔子為證。”
“小兔子為證!” 江鶴眠言罷唇角亦自挽起一抹笑花,襯得身後碧空中滿綴的辰星悉皆似被潑了水的墨畫般淡褪了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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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廂心事沉沉的蔺聞思卻早早熄了燭火披着身單薄的寝衣枯坐于妝奁之前落寞地對着銅鏡出神。
于情,她由衷欽佩容與那樣的姑娘,耀眼、明媚、聰慧、良善,既負得起家族的重擔,又能恣意循着自己的本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