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舟蔺氏起家至今已逾七十載,此前祖輩栖居于城外二十餘裡的淄留山中,平素借着販售從林間乃至崖壁上集采而來的草藥為生,又因着家中女眷心思靈巧,偶或亦兼做些香絹、香囊等小買賣。
然時年不利,為着幾個草藥販子間的明争暗駁,蔺氏先輩遭人構陷身困囹圄,道是以模樣相仿的毒草充作奇珍高價售與藥鋪,從而枉害了他者性命。
此案原定于年後細審,可年關将近之際,不知何故官府提前結了案,判涉事之輩隔日問斬。
如此匆匆定罪必定另有隐情,故此蔺氏家中男眷悉皆候立于府衙之外擊鼓鳴冤,祈請重審此案。
孰料那等觊觎蔺氏得代代相傳的識晰山間草藥之術的龌鄙之徒,為着同他們争奪原就為數不多的天材地寶,早便使了銀錢買通了衙中官役要将其族中堪用之人悉數置于死地。
如此一來,餘下暫未牽涉其間卻一同前來祈請的男眷們恰好入了虎口,尚不及擊上五回鳴冤鼓便逐一遭衙役縛捕,繼而投入獄中,以擾亂官中、意圖劫獄之罪被判同涉事之輩一道問斬。
刑罷,蔺氏一族生者隻餘寥寥幾位女眷同仍在牙牙學語、蹒跚學步的稚子。
為免舊禍重臨,亦為将稚子平安撫育成人,女眷們議定将草藥營生歇罷,改侍香材,年少者白日間入山集采香草、香料,年邁者居于家中将其舂搗、研磨,爾後待年少者歸家便可于入夜之後或将其斂收,或将其制成香絹、香囊等物,市集之時再攜入城中販售,以此為生。
此般艱苦營生二三十載,蔺氏終得舉家遷入城中在無人問津卻地租甚廉的小巷中開起了第一家香料鋪子。
起先因着地遠鋪偏,蔺氏險些難以為繼。後在掌家娘子的提議下,仍舊操起了老本行,僅留二人在鋪中照應,餘者悉皆挑擔去往長街之上、鬧市之中一面販售一面介紹起家中鋪子來。
如此不過一載,鋪中生意便愈漸昌隆了起來,蔺氏自此算是在這城中紮穩了根基。
落地不易,生根更艱,深谙此道的每一任蔺氏家主們悉皆萬分珍視這份祖業。
無奈傳至第七代,家主掌權已逾十載之際,官中有役前來召請,孰料經此一去便墜深淵,再脫身不得......
辛難維繼的日子裡,長女聞思負着族中從未有過的豔才屢屢制出奇香。年方十五之時,跪于宗祖靈位前,聞思終得聞知族中密辛,此後更是蒙受官中召賜替代其父頻繁往赴衙内。
入試參煉的前一日,聞思再得召請入官中叙話。
甫一入堂内便得見一玉冠簪發、幕籬掩容、绛袍披身之人玉立眼前。
将将站定,聞思既未拜禮,亦不曾出聲,隻靜立着待那人啟唇。
“汝便是蔺氏長女?” 那人早在聞思尚未入堂之時便已覺出,為着探她心志之故方至此出言。
見那人兀自言語卻始終不曾回身露面,聞思雖滿心惑疑亦隻暫且壓下爾後正聲回道:“是。”
恰此時,堂外徑自款款而來一約莫雙十年華,豔若赤蓮盛綻,袅勝春日拂柳的女子。
伴着足腕間叮當作響的金鈴,那女子丹唇輕啟道:“蔺氏近年來所行之事,汝心中作何想?”
乍然聽此一問,聞思不由心驚,面上卻仍強作淡漠道:“不做他想。”
女子聞罷輕哂,默然輕踏足步繞着她身周踱行一遭方續言道:“也罷,暫且不論汝等是何念想。今日吾等至此,是有一事相告。若事成,則汝等可即刻抽身而退,再不涉入此局中。”
“若未成呢?” 聞思反詢道。
“未成......便未成罷,屆時仍是由汝蔺氏一族擔着阖族覆滅之險續行此間事宜,較之現下亦無甚不同。”
望着聞思赫然陷入忖度的神容,那女子複而續言道:“成則自此脫身,敗也不過維持常計,這可是筆難得的好買賣,汝甘心就此錯失嗎?”
“欲吾代行何事,且先道來一聞。”
見她似是松了口,那女子緩聲接言道:“明日城中會有一行外客相至,其人中有一天命之人,可開啟天命之鏡,而汝隻需一道入試,借此試煉探清餘者底細,若能同其交好更宜。”
“天命鏡?” 聞思聽罷哂笑不已,良久方不齒道:“若真有那所謂的天命之人,得掌此鏡,那可是潑天的富貴,何須吾潛入那人身側,行此龌鄙之事?”
“此言差矣,世人又豈皆蠅營狗苟、專慕榮華之輩。倘使那人另有所願,不甘就此困于霜鏡城中,執意要棄責而去,吾等又能如何呢?可若你同那人有了些許交誼,在旁側勸谏一番,或可逆轉此局也未可知。” 那女子捏準了連年深陷泥淖之中的蔺氏早有脫身之圖謀,一旦起了這個頭不怕蔺氏日後為此不擇手段起來。
“隻要那人留下,蔺氏便可全身而退,自此不受此挾制,對否?” 細細忖罷,聞思終是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