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何以此般!”
産房内陡然傳出穩婆此番詫語,便驚得将将才因聞得嬰孩中氣十足的啼哭之聲而卸下心間惶憂的員外詹氏立時自院内石座上起身,着急忙慌地于階前探身詢道:“如何如何?可是吾妻有何不妥之處?”
“員外莫急,夫人無礙!” 院中掌事聞詢忙疾行至屋外揖禮禀言道。
“那是何故作此驚語,不免駭人!” 聽得發妻安好,詹員外方才置下心來。
“禀員外,是......将将誕下的小姐......她......” 掌事言至此半似驚惶半似無措,竟不知如何陳明所見。
“小姐可是有何不好?怎生磨叽至此,你快速速道與我知啊!” 一聞愛女恐是有恙,詹員外腔内之心又度提吊起來。
“小姐誕世不久便得睜眼......可那雙眼卻似蒙了層薄霜的璃珠般......不僅灰淡無光......還多時未見眨閉......穩婆說是......說是生來眼盲......” 掌事語罷迅即垂首不敢再言。
“生來眼盲......” 詹員外循着辭語低聲喃複了一句,爾後旋即朝内望了一眼又度急詢道:“身子可還康健?”
“康健!康健!”
“那便好!那便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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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載春秋轉瞬即逝,眼瞧着尚自誕世未久的嬰孩業已亭亭,其母奚氏不免心間半是慰然半是怅然。
“言秋!言秋!你慢些!” 奚甯昭一面揚聲同遊廊另一端正自屏退随行女侍獨身朝着此間行來的詹言秋道,一面疾疾置下手中剝了一半的秋橘自亭内石座上起身朝着她迎去。
“阿娘,言秋雖目不能視,然于此宅中長至今歲,如何識不得此間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詹言秋聞得娘親漸行漸近的腳步聲,不由朗聲笑撫道。
“阿娘知曉,阿娘隻是放心不下......” 距言秋十餘步之際,奚甯昭同往常一般駐了步,爾後便是言秋前行一步,她後退一步,控着那不遠不近的距離,既遂了言秋向往常人行路之心,又不叫她有了失足跌摔之險。
為母之心,不外如是。
“我的言秋,今日想做些什麼呢?” 奚甯昭一面退行一面溫聲輕詢道。
“阿娘,言秋想作畫。”
詹言秋一語答畢,母女二人悉皆頓住了足步。
靜默片刻,奚甯昭緩緩蹲俯下身,持着愈發柔婉的聲調同她道:“好呀,言秋想在書房作畫,還是在風亭内呢?”
“風亭内罷。”
“好,方才阿娘正于那處剝着秋橘,還想着待剝完要遣人與我的言秋送去呢。”
詹言秋聞罷不再答語,方才仍自繃緊的雙肩此時無聲地松落下來,卻無端惹得奚甯昭心下一酸。
風亭中,女侍早已将作畫所需之物一一鋪擺畢,爾後躬身揖禮退至亭外。
“來。” 喂罷半隻秋橘,奚甯昭執起一隻沾畢濃墨的繪毫遞與詹言秋。
言秋接過繪毫靜思好半晌均不曾落筆,奚甯昭亦隻莞笑不語,靜靜陪她坐着。
“阿娘,我能摸摸你的骨嗎?”
蓦地聞得此語,奚甯昭先是一怔,回過神後方婉聲應好。
卻見詹言秋原隻細細挲摩着她自指尖至肩胛處的膚骨,繼而加大了力道寸寸掐捏着,兩隻纖指似是要陷入那膚骨中般,捏得人生疼。
如此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詹言秋方慎謹将其母的臂膊歸置原處,爾後循着方才擱筆的方位複又執起,繼而作起了畫。
然直至她再度擱筆,奚甯昭都不曾瞧出她所做為何。
若說她瞧不見,其所作之畫分明筆筆相銜,未有錯漏;可若說她瞧得見,其所作之畫赫然不曾為人所辨......
“言秋所繪......阿娘委實瞧不出來......” 奚甯昭輕聲坦言道。
“若阿娘上來便誇贊一通,反是要令言秋傷憂了。”
言外之意即瞧不出來便對了。
“那言秋可願告與阿娘知?”
“阿娘,這是你的骨......”
“我的......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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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不出半載,枬陽城内詹員外府上的小姐可為骨作畫一事遍傳國中,登門前來願擲千金學此藝之人、甘舍萬金求一畫之輩絡繹不絕,然詹員外悉皆以小女頑笑之作為由回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