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呢？你買冰棍的錢怎麼不給我？！”

“讓你吃！讓你吃！”

他邊打邊罵，朝小學生身上吐口痰，抓住小學生的頭要往樹上撞——

一隻手抓住了乞丐的胳膊。

這隻手骨節勻長，青筋微凸，顯然是成年男人的手。

“錢在這呢。”

一沓亮閃閃的銀鈔票從手中滑落，灑了滿地雪光。

小學生從乞丐手中掙脫出來，目光仍舊錯愕，仰頭，對上一雙春意盎然的笑眼。

兩人目光相觸，男人眯眯眼睛，畫着水墨竹影的折扇擋住揚起的唇角：“往後站站。”

他依言後退。

乞丐肥胖的手立刻摸過來，從他腳尖前貪婪地舔走兩張鈔票。

男人的手則在他頭上落下，整理着他被抓亂的頭發。雖然在淩衣看來，揉得更亂了。

小學生沒有出聲阻止，隻是看向男人确定他不要這些錢了。等到乞丐抱着錢興高采烈地跑遠，他才問：“假的嗎？”

男人眼底掠過一絲驚奇：“喲，小朋友還挺聰明。”

學生不置可否，看起來是被這麼誇習慣了，剛才老奶奶一個勁誇他聰明，他也沒什麼表示。

他隻是禮節性地笑笑，仔細打量陌生人的面孔。

這是張平平無奇的臉，頂多稱得上清秀幹淨。但那雙眼睛實在明朗澄澈，似是春雪初融，碧波蕩漾。

就算面孔千奇百怪，淩衣也能一眼認出。

這是林哥的眼睛。

是月魑十餘年來的二把手，外界猜測的月魑實際領導，将淩衣從地下暗牢抱回月魑總部，兩個月前被燕絕殘忍殺害的林折雪。

這是淩衣第一次，在他死後重新見到他的笑容。

雖然，是在别人的夢裡。

淩衣此時已經很确定，這些場景既不是他潛意識編的故事更不是他的回憶，而是淩千帆或宋初景的夢。長生塔許多靈神都具有看見他人夢境或記憶的能力，他的靈神也是。

有強烈求死欲望的人，渴望被他殺死的人，或是被他殺死瞬間爆發出強烈求生欲望的人，都會被淩衣看見記憶或夢境。

不過，兩個人應該都不算這類人。也許現在是宋泥的靈神讓他看見了。而且，肯定看見的是宋初景。

他記得淩千帆的臉，真正的臉，無論怎麼看，都比眼前的小學生活潑讨喜得多。那是張笑起來就會讓人想起畢業季盛夏晴空的臉，這個小學生身上卻有種……讨厭的陰冷感。

林哥似乎沒這麼覺得，彎下腰，捏了捏對方的臉：“别擔心~你的傷我都治好了，媽媽不會發現的。隻是眉毛這留了一點點痕迹……讓你記住這次小教訓。”

他笑了起來，牙齒燦白：“一個手上戴着戒指，白白胖胖的健康男人，不需要你幫忙。以後要留個心眼，多觀察，多琢磨，多懷疑……”

小孩認真聽完，也笑了：“我知道他是賭徒。”

林折雪挑眉，春意盎然的眼彎成月牙：“真的？”

“我隻是覺得，誰都有需要幫助的時候。”

“……”

林折雪的笑意漸漸褪去。

默了半晌，拍拍他的肩：“好孩子。”

“可惜，如今世道不容易……”

這下輪到小孩沉默了。他大概聽不懂這句話。仰頭盯了幾秒林折雪，從兜裡掏出一沓錢。

說是一沓有點擡舉了，其實隻有兩張一塊錢的紙币和一枚一塊錢的硬币。

“謝謝你……”他下意識低頭：“雖然很少……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

“這是你的零花錢嗎？”

林折雪笑着接過錢，避開了後面的問題。

“早飯錢。”

“噢，吃早飯剩下的啊？吃的什麼呀。”

“……是這周的早飯錢。”

林折雪塞錢的手頓了下，又連忙把錢拿出來，略顯尴尬：“哎呀……早說嘛。你……這周……啊，今天是周三，每天一塊錢對吧？為什麼沒吃呢？”

“因為打算攢錢給弟弟買禮物……差三塊也沒事。可惜我之前存的都沒有帶在身上……”

“哥哥不缺這三塊錢，畢竟哥也不用吃早飯~”林折雪故意打趣，狀似随意一問：“你打算給弟弟買什麼？”

淩衣知道，林哥肯定打算問到後，直接買給對方。

偏偏小學生的答案有些過分：“芭比娃娃。”

“……”

一時間，林折雪分不清對方是想整老弟，還是想整他。

小孩似乎也看出來他不大相信，解釋道：“他喜歡芭比娃娃。”

“弟弟？”

“嗯……”小孩嗯了一聲，稚嫩的嗓音，語氣卻像成年人一般沉靜：“大多數男的好像不會表現出自己喜歡這個……爸媽也說小樂腦子不正常。雖然我覺得喜歡芭比和喜歡足球都很正常，但好像隻有我這麼想，也隻有我能送他了。”

林折雪盯着他默然半晌，輕聲笑了出來：“不孤單嗎？”

小孩思索幾秒，也輕笑道：“偶爾。”

林折雪由此笑得更加燦爛，啪一聲合攏了扇子：“那我來做你的朋友吧~你叫我阿雪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