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袍黑衣并肩離開,屋内隻剩淩衣三人。
淩千帆醉醺醺地倒在地上,宋初景把人粗暴地拖起來扔椅子上,但隻要一放手,軟骨蝦又會滑下去。
淩衣心跳得慌,出門一看,更慌了——
地上的積水已經沒過腳踝了!難怪卿桃聽出雨水落地的聲音不一樣。
鎮子地勢低窪,經濟落後,排水系統不夠發達也在情理之中,但這裡已經作為暫時安置傷員的地方,井鬼又和水聯系密切,血蝕魅影兩家的人都在這,能連排水這種事都出錯?
一定是别的地方出錯了……
淩衣仰頭看向黑暗的天空,無數雨珠宛如晶亮的箭矢,向着大地萬箭齊發。北風橫掃,臉頰的溫熱和周身酒菜香氣頓時湮滅,膝蓋骨冷得發疼。
“啊——!!!”
仿佛在意料之中,遙遠的街道上傳出了厲聲尖叫。恍如雪亮的閃電,撕開了一瞬夜幕,随後又是無際的深沉黑暗。
萬籁俱靜,隻聞雨點急促,又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這般死寂持續數秒,接着便是響徹大地的雷鳴——
“鬼!!鬼啊!!!”
尖叫嚎哭遍地開花,方位之雜,數量之多,淩衣頭皮發麻。
為什麼……?
一下子憑空出現了這麼多?!
他已無暇細思,猛然轉身跑進屋内,将貓收進戒指,拖出桌底的一箱裂火珠,掏了兩把塞進兜裡,飛快出門,兩步上牆,趴在牆頭上掃視周圍。
院外的街道上滿是污濁積水,反射着路燈的白光。伴随着“啊啊啊!”的慘叫聲逼近,一個白衣服青年從巷口跑出,水花四濺,遮蓋了他驚恐扭曲的臉。淩衣擡手要扔裂火珠,卻又猛然頓住。
青年背後黏着一坨黑色的稀泥,在路燈的白光下隐隐滲出紅色。
這是井鬼嗎?
淩衣頓感不妙,他記得井鬼身上的稀泥是深棕色……
如果這也是井鬼,那很可能已經發生了變異……
“啊啊啊!救我!!求求你!”
不及細想,青年也發現了牆頭上的淩衣,仰頭向他絕望呼救。那坨泥已經爬上了青年的後腦勺,從額角鬓角相繼蔓延到青年臉上……
“進院子!從門口進來!”
淩衣大喊,将裂火珠扔到青年身後的水裡,一團猛火瞬間爆發,騰空數米。青年沒有反應過來淩衣的意思,仍舊拼命向淩衣跑來。幾點火星濺到了他的胳膊上,可下一秒,污泥吞噬了火星,也完全覆蓋了青年的胳膊。
沒用?!
淩衣駭然之中跳上牆頭,極力向下伸手:“抓住我!”
院落之中必有結界,隻要把人拖進來,尚有一線生機!
青年踩着及膝的污水,奮力跳起。
兩人的指尖相差毫厘,随後便陰陽兩隔。
污泥徹底吞沒了那根手指,淩衣的視網膜上隻留下對方最後被污泥覆蓋的,布滿血絲和淚水的左眼。
千分之一秒,那坨黑泥向上猛然竄起。
淩衣急急仰身避開,重心傾斜,雖有意識調整姿态空翻落地,宋泥的身體卻絲毫不聽使喚。他思緒急轉連忙抱頭,後腦勺卻已經撞上——
怎麼不疼?
淩衣睜開眼,雨點密集尖銳,他很快又眯起眼,昏暗的光線下模糊看見宋初景的臉。
頭發濕漉漉地黏在前額上,看不清神色,黑眸映着雨夜,更顯幽微。
“淩千帆呢?”
對方放他下來,淩衣肌肉反應般發令:“快弄醒他,把他丢到雨裡。裂火珠沒用,井鬼變異了。我去招更多人來——”
“不行。”
宋初景淡聲反駁:“結界辨認不出人類形态的井鬼,不能貿然放人進來。”
淩衣頓了下,理解對方的意思是不能大張旗鼓地宣揚出去這裡是安全島以免有鬼混水摸魚,瞬間便調整策略:“那我出去,帶人進來。暗号敲門一長三短。”
話音未落人已轉身,肩頭再次被按住。
“我去就行。”
宋初景留下一句,不講武德地将他重重一推,趁着他摔了屁股墩時奔向門口。
“喂!回來!”
淩衣極快起身,但對方本就比他個高腿長,早已奪門而出。門砰地關上,淩衣滞愣半秒,扭頭看向屋内。
淩千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毫不理會外界紛擾。
他畢竟是血蝕成員……先不提他的儲物袋裡還有多少能用上的道具,更何況……
這種時候,淩衣還是相信對方有腦子的。
和他一同參加了學校前十畢業典禮的蕭公主,三年下來戰力為零,一切成績全憑腦子……和他哥。
但是總之還是有腦子的!
而且喊醒對方的方式很簡單——如他所說,往雨裡一扔就行。
潔癖公主最怕污泥血漬,幾乎是瞬間就從地上彈跳起來,哇哇大叫,像條亂撲騰的魚。淩衣被打了四拳踢了兩腳勉強按住對方,大聲吼道:“井鬼來了!”
“井鬼?”
“已經變異了,扔裂火珠沒用,鎮裡到處都有鬼。”淩衣飛快概述:“院子裡有結界,但防不了人類形态的井鬼。我出去帶人進來,暗号敲門一長三短。你留這接應。”
“什麼?你要出去?”淩千帆大概還沒完全清醒,慢半拍地拉住他的手:“外面到處是鬼你還出去?”
淩衣甩開他:“外面全是傷員啊!必須有人幫忙!”
就差一步邁出門,淩千帆再次纏住了他:“别犯傻了,外面除了傷員多得是魅影的人血蝕的人,我們操什麼心?”
淩衣簡直氣急攻心:“他們忙得過來還會有這麼多慘叫嗎?!”
“那你又能幫上什麼忙?”淩千帆的語速也恢複平常:“你有靈神?你有道具?你要辨别誰是真人誰是井鬼是不是隻能看誰被井鬼追殺?然後呢?你要怎麼殺死那隻追殺人類的井鬼?”
“我不用殺,我隻用把人帶過來……”
“來得及?井鬼吞噬一個人隻用五六秒。傷員,被井鬼纏上,驚恐交加,積水過膝……一個這樣的人,五六秒内能跑多少米?”
這一問,淩衣激靈了下,從頭到腳拔涼。
對了,他沒有靈神了。
他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遇到危急情況,他還來不及在假設情景中把曾經的自己換成現在的宋泥。潛意識裡他隻是知道自己不能使用技能一瞬屠滅全城的井鬼,但仍習慣性認為,自己面對面遇到井鬼還是會一擊殺之,自己遇到傷員還是能一把抱起飛回院内。
那……宋初景呢……
淩衣再次掙紮起來:“我要出去,我得找宋初景——”
淩千帆愕然:“他出去了?瘋子……他現在還活着嗎……”
“把你的道具給我!”
“我沒有能用得上的東西了……”
淩千帆聲音漸弱,雨聲淹沒。牆外哭聲漸高,愈發凄慘。
淩衣看了眼淩千帆,對方皺眉,伸手想抓住他,指尖與他的衣角擦過。
淩衣已經爬上牆頭,看見從門口跑過的三個小孩。兩男一女差不多高,身後追着的卻不是黑色人形物質,而就是個女人。
三個小孩在及腰的積水中寸步難行邊哭邊跑,還好女人也追得不快,在水中身形搖晃。
女人臉朝後,身體卻往前走,搖晃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