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道場上,萬裡無雲的晴空不知何時蒙了暗色,濃重的霧氣彌漫在上空,裹着層雲,黑壓壓地聚了一片,好像下一刻便會砸落傾盆大雨。
突然,一聲怒喊響徹雲霄。
“滾!”
擠頭圍觀的小弟子們被掃蕩出的聲壓直打翻了身,甫一擡頭,便見天空中一道人影極速飛出,徑直向山下砸去,俄而轟隆一聲,整座山跟着震了一下。
山腳,幾棵樹如風中老人般将倒不倒地抖了三抖,樹枝上堆積的雪簇簇砸落,堆成半腿高的雪堆。
半晌,雪堆中冒出一個頭。
耳畔回音不絕,江鴻捏了捏被震得生疼的耳朵,從雪堆裡爬出,震開衣服上的雪。
仙家的衣服貌似也不是怎麼耐穿,才一掌袖口就爛了大半,好好的束袖,這下成了流蘇廣袖。還說什麼清洗簡便,不易磨損,通通都是騙人的。
崔家一年隻發四套衣服,以她這毀壞速度,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自己出錢去買新的了。
一想到來日要為這東西掏錢,她就覺得肉疼。
纏住碎得跟珠簾一樣的袖口,江鴻略一思索,刻意地咳出一口血,尋了根趁手的粗樹枝作拐杖,放慢步子,一瘸一拐地往上走。
行至一半,就見遲月歸從上方走下,瞅見她後喜笑顔開,小跑至近前,在她周身又拍又打地折騰了幾圈,幫她擦去嘴角的血。
“周師妹。”
那日江鴻随筆畫的畫,别人隻當胡寫亂畫,遲月歸卻記住了。
之後沈垂問江鴻名字,她答不出,遲月歸便跟沈垂商讨用葉作為江鴻的姓,還打趣說正好和連風門掌門葉馳是一家,以後去求治啞病的丹藥都好說。
可江鴻本人不樂意,十分堅決地否決了兩人的提議。
遲月歸再一想,那副畫上還畫了貌似是水的東西,正合一葉扁舟的意思,便同江鴻商量後,用周做她的姓。至于名字,等日後江鴻識了字再說。
如此一來,江鴻的稱呼便從不知道該怎麼叫的啞巴師妹變成了周師妹。
“崔家情況你也了解,”遲月歸壓低聲音,“家主盼了多年才等到你,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如今一腔心事落空,免不了是要氣一場的。”
江鴻回以一笑,表示自己明白。
崔家四位親傳弟子中,二師兄郁清江久負盛名,自不必多說。四師弟易庭之拜在七長老門下,在四人中年紀最小,但修為已是玄冥中期,雖不比郁清江聲名顯赫,卻也是年輕一輩中排得上号的人物。
至于大師兄沈垂和大小姐崔意浮,同出崔凜門下,空占首徒和少主的名号,至今都沒摸到玄冥境的門檻,論天資隻怕還比不上崔凜本人,比之那二人更是相去甚遠。
現下又來一個她,本以為是什麼萬裡挑一的天才,結果修為比沈垂高了近一個大境界的情況下,竟然被人一招擊敗,崔凜沒氣吐血已經極為難得了。
單隻看崔凜不信邪地派人将她對手換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後甚至拉出夥房雜役同她打,發現還是一招就敗後才克制不住出手打了她一掌,江鴻便覺得,這人也沒有傳聞中那般無能。
至少這份耐心和容忍力還是值得稱贊的。
“你别怕,家主是在氣頭上。等過兩天他氣消了,指不定就好了。測靈石能測出你的修為,就一定不是假的。等回去了你換身衣服,跟他好好認個錯,再一起想想法子。”
江鴻乖巧應下,同她一起回山。
誰成想剛到山門處,一柄刀直沖臉劈來!
遲月歸傻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刀逼近。
千鈞一發之際,江鴻狀似無意地腳下一絆,推開遲月歸,自己在地上滾了數圈,刀鋒幾乎擦着鼻尖劃過,砰的一聲砸進地裡。
來人掄起刀,反手一揮指向江鴻面心:“就是你讓我爹丢臉?”
爹?
江鴻一怔。
“大小姐,她——”
“問你話了嗎?多嘴!”崔意浮刀刃一橫,錘擊在攔路的遲月歸腰上,将人打到一旁。
寒刀貼上江鴻臉頰,崔意浮逗弄小動物似的拍了拍,橫眉豎目地問:“你就是讓我爹丢面子那個啞巴?”
江鴻滿臉惶恐地點頭。
“不會說話也就算了,居然還是個廢物,真是丢人現眼,也不知道爹怎麼想的。”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你爹怎麼想的。江鴻心道。
思緒才到此處,那邊崔意浮扔了枚記事玉簡過來,兩手一叉,居高臨下睨着她,“喂,你去把這些東西都買來,午時之前必須回。如若趕不回來,有你好果子吃!”
“還有你,”崔意浮側目一掃,冷厲的眼神釘到遲月歸身上,“我讓你照看我的園子,你倒好,跑這跟人閑話,皮癢了嗎?”
遲月歸霎時面如死灰,比山下草木俱朽的冰雪天地還要慘淡。她拉下剛剛不慎掀起的袖擺,蓋住臂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迹,低眉順眼地站在原地,等候發落。
“愣着做什麼,等我捉你回去不成?我告訴你,我的花若是有一朵枯了,你和沈垂都等着瞧!”
崔意浮背過身,腕上一根絲線隐約現出。
她氣急敗壞地扯了又扯,把絲線扯成了一團亂麻也沒能扯開,握緊拳頭狠一跺腳,飛身離去。
“那就是咱們少主。”遲月歸劫後餘生般長舒了一口氣,念口訣除去身上濕漉漉的雪痕。
“按理說你該喊她一聲師姐,但咱們少主矜貴,不喜歡跟人論關系,你喚她大小姐便是。這幾天她被家主關了禁閉,下不得山,正憋着火,趕巧你就撞上來了。今後你多避着點,少在她跟前晃,她眼不見你,也就想不起來這回事。”
江鴻了然。
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