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思緒剛到此處,江鴻察覺到臉上落了一道陰影——有人蹲在她身前。
江鴻心下警鈴大作,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一點,殘存不多的靈力逆筋脈運行,像活生生撕開皮肉似的抽痛,她滿頭冷汗地睜開眼,眼前那層朦胧的紗還沒退去,兩根溫涼的手指按到了眉間,充裕又清爽的靈力順額心湧入周身,灼燒的、撕裂的筋脈久旱逢甘霖一般,漸漸平靜下去。
江鴻一怔,眉間的手指适時離開,一塊絹帕一樣的東西貼到額頭上,依次擦過額頭、眉骨、鼻梁,最後停在臉頰邊沒再繼續。
視線逐漸清晰,江鴻略帶疑惑地看着眼前人。
許是察覺到她意識清醒了,豐子俞将帕子塞進江鴻手心,向後退開,搶在她說話前道了句:“冒犯。”
江鴻思緒亂了,忘了問他怎麼掙脫出來的,也忘了想水瑟為何沒有主動護過來,迷迷糊糊地揪着帕子擦去頸邊的汗。
“你的修為……”
豐子俞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飄飛許久的腦子乍然落回腦袋中,江鴻重拾提防。
豐子俞似是在斟酌用詞,也似乎是在思考,許久才接上先前的話:“江鴻,你是不是……從沒引靈入體過?”
江鴻沒有應聲,指尖磨搓了數下。
“我不是醫修,看不出你的傷是怎麼回事,也不敢随便給你吃丹藥,但我師祖對靈氣頗有研究,我多多少少也了解一點。尋常人修煉哪怕是遭遇反噬,體内靈力也不會這麼快便清洗一空,何況你修為已至洞明巅峰,哪怕此番受了重傷,也不該直接跌落到……”豐子俞猶豫了下,直視江鴻的目光:“陽明境。”
“所以呢,”話說到這份上,江鴻也沒再繼續遮掩,略微動了動僵成鐵的四肢,換了個姿勢倚在樹邊,“你想說什麼?”
“我之前觀你氣息,總覺得你靈力有些怪異,如今看了你這情況,才覺茅塞頓開。依我之見,你的靈力應是從别人身上‘吸’的,走得快也是因為它本就來得太快,甚至根本沒入過你的靈台。它就好比空氣裡的風,隻是在你身體中臨時歇個腳,等那陣勁頭一刮過也就徹底過去了。你這一身修為亦然。”
江鴻贊同地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帕子擦着手指,指尖一絲靈力悄無聲息探出了頭,如同微弱的火星,隻待壓在上方的遮蓋一去,便要燒起燎原的火。
“尋常人經受不起靈力這樣反反複複地來去,至多不過幾個月也許就會筋脈爆裂而死。你能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個奇迹了。不過,這種情況看起來已經維持很久了,即使是你,也撐不了多長時間了吧?”
說着,視線落到了江鴻肩頭,仿佛印證這番話一般,一縷散下來的青絲緩緩變作雪白。
江鴻掃了眼,沒有作聲,目不轉睛盯着他。
“好歹咱們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誼了,别這麼看着我嘛,怪瘆人的。”豐子俞轉了轉眼珠,幹笑道:“其實……我說這些主要是因為……我有點窮,你那個玄芝短時間内我可能還不——哎别别别!”眼見江鴻沉了眼神,他趕忙後退了一步,連連擺手:“冷靜,冷靜!我若真死了,那肯定是一點都還不了了,你不是虧大發了?但我活着的話還能做些什麼彌補一下,你也不至于虧得血本無歸,對不對?”
江鴻磨着後槽牙應了聲。
“你看你這麼下去總不是個事,早晚有一天要被這靈力害死,你找玄芝也是為了緩解這情況吧?但玄芝隻能續命,你拿了也是治标不治本。要不這樣,我教你如何吸取靈氣、引靈入道,助你擺脫這種困境,你呢就當我還了你的債,放我一條生路,如何?”
江鴻不錯眼地盯了他半晌,“你的意思是,你想教我修煉?”
豐子俞颔首,下一刻便被扼住了喉嚨。
江鴻眸中溫度低得吓人,整個人都像是裹了一層冰碴,渾身散發着冷意,剛想張口,一塊亮晶晶的玉從豐子俞懷中滾了出來。
那玉通體歐碧,個頭不算太大,綴着極其淺的花紋,一個娟秀的“競”字刻在中央。
一個愣神的工夫,豐子俞掙脫了她手臂,反手一個法印定在江鴻肩上。
“我說江道友,你都跌到陽明境了,就别瞎折騰了。換其他人被你這麼掐來掐去,早就翻臉不認人了。”豐子俞揉着喉頭走過去,将掉在地上的玉撿起。
“即使我現在修為不夠,想殺你也不是難事。”江鴻淡聲道。
“你是指這個?”豐子俞扯出頸間現出形的細絲,兩指一撚,纏絲化成了粉末。
江鴻搖了搖頭,沒作解釋,問道:“你分明能走,為何還留在這跟我談條件?”
“你是我債主,我當然得還清債再走。”豐子俞理所當然道,“況且再怎麼說你也是背着數千條人命的魔頭,雖然暮天閣之事尚無定論,但以前那些你都認了,我總不能把你帶出來就什麼都不管吧?正如江道友你自己所言,咱們之間沒那麼深的交情,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我可不能保證你出來後不會因此一事惱羞成怒、大開殺戒,還是得跟着你等到把這事查清楚再說。”
江鴻不屑:“看住我?就憑你?”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豐子俞盤腿坐下,彈去衣擺上刮到的枯葉。
江鴻睨了他一眼,垂下眼睫:“解開這個。”
“那我剛剛說的?”
“成交。”
豐子俞滿意一笑,劍指一揮,隔空解了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