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俞抽回胳膊，勉強扯動了下唇角，風輕雲淡地說：“我有分寸，沒事。”

葉輕揚嘴角一撇，一臉“你就裝吧”的表情看着他。

“真沒事，回去吧。”豐子俞在遙遙背上毛發最旺盛的地方揉了揉，長舒一口氣，好似卸下了什麼重擔一樣，轉身沿原路返回。

葉輕揚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他，沒個站相地挂到他身上，“你現在回去不會又跟江鴻吵起來吧？哎我跟你說，那魔頭都不知活了多少年了，手上那麼多人命，心狠手辣起來可不是說笑的，你還是少招惹她為妙。萬一哪天她真大開殺戒弄死你，回去後我怎麼跟姑姑交代？”

“什麼姑姑，交代什麼？我聽不懂。”豐子俞打開挂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往旁邊避了一步，“還說别人，我跟你有什麼關系，你害怕就離我遠點。”

葉輕揚笑了兩聲，不依不饒地黏過去，胳膊卡住豐子俞腦袋，把人往自己這邊拉，“就咱們兩人，還裝什麼？小表弟！”

他黏人的功夫曆經多年錘煉，簡直爐火純青，豐子俞幾次嘗試都躲不過，隻好認命地扛住這挂件，拖長了聲音道：“好呐，二——表——兄。”

當年謝寒突破天關境的動靜驚動了整個大陸，沒過幾天，仙盟各派就争先搶後地擠到了照溪城，哪知根本沒見到謝寒一面。衆派本以為謝寒有意避世，事情到這就結束了，哪知回到自己門派中屁股還沒坐熱，就突然傳出謝寒要收徒的消息。

此事一出，年輕一輩的才俊無不心向往之。

可照溪城是散修聯盟，自成立那日起便立了規矩，隻收無門無派的散修。這些有名有姓的天才絕大多數都出身名門，放不下出身，最終無一不被拒之門外。

但他娘，連風門那個傳聞中弱不禁風的二小姐，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既不練家中的五行之術，也不學醫，小小年紀就鐵了心要拜謝寒為師，為此不惜隐姓埋名，離家出走，一去就是三百餘年。

三百多年間，她幾乎從未回過連風門，也和家中沒有一點書信來往，是以時至今日仙盟中也無人知曉，照溪城主江長吟就是那個從不露臉的葉二小姐葉競。

若非十歲那年他過生辰，葉馳帶着一家子親訪，隻怕豐子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親舅舅。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多了兩個表兄。

葉谏之比他年長太多，素日都忙着處理連風門的事，與他接觸不多，于他而言和那些長輩差不了多少。

而葉輕揚與他年齡相仿，相處的時間遠多過其他人，關系也更親一些。

葉輕揚打不過他，便喜歡口頭上占些便宜，私下裡沒外人時總是一口一個“小表弟”地喚他，仿佛這樣在他面前能将腰闆挺得更直一些。豐子俞不在乎這個，也就随他去，但每每想起這個動不動就挂到自己身上哭天喊地求保護的人居然是自己表兄，他都會有種沒睡醒的恍惚感。

譬如現在。

“江鴻剛剛那架勢真是吓死我了，我還想着你在多少會好一點，誰知道你直接就沖上去了，還說什麼死不死的，”葉輕揚驚恐地捧着臉，“拜托啊兄弟，你死了，我肯定也活不了！”

“算我求你了弟弟，”他将整個身體挂到豐子俞身上，嚎道：“那可是江鴻，鼎鼎大名的玉仙子！你悠着點，我的命，我們的命，都在你手上呢！”

豐子俞費勁地拖着這一長條軀體，面無表情地扭過臉，露出一個敷衍卻稱得上燦爛的笑：“那下次小的争取把少爺您送走了再吵。”

葉輕揚怒目圓睜地瞪着他，飛起一掌抽到豐子俞後背：“你就不能不吵！家和萬事興懂不懂！”

豐子俞一臉吃痛地推開他，毅然決然道：“那不行。”

“怎麼，你還不死心啊？”葉輕揚語氣裡罕見地透露出小心翼翼的意味，“江鴻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說不通的。再說，她本就跟咱們沒什麼關系，等弄明白暮天閣的事，不是她沉冤昭雪後被其他仇家追殺，就是你送她去仙盟領罪受罰，不論怎樣，咱們遲早要分道揚镳，最後這幾天，你何必總上趕着惹怒她？要我說你當初就不該救她，讓太上長老直接殺了她，也就沒這麼多事了。”

“救都救了，說這些做什麼，早知今日，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豐子俞吐出一口氣，“她殺了多少人與她屠沒屠暮天閣無關，她今日殺人也與當日的她沒關系。我救的是救過我性命、有可能被冤枉的江鴻，不是今日的玉仙子。”

“那……那個道士……”葉輕揚像是知道他心裡的矛盾與糾結似的，試探地出聲。

“她殺了人，無論是何緣由都該受罰，當然，也是我無能，把她帶出來卻沒能阻止她。待去過暮天閣，我會傳信給舅舅，和她一起去千尋城領罪。”

“人又不是你殺的，你領什麼罪？”葉輕揚不贊同道，“算了，像江鴻這種罪行累累的大魔頭，必得請動近百年沒出動過的七派大審不可。到會上你說清楚，我就不信那些個掌門、長老會治你的罪。”

豐子俞輕笑了下，不置可否，循着記憶回到舊宅子，想把那灰衣道士埋了，順便在他身上找找有沒有關于他身份的線索——人死了，好歹要知會其家人一聲。

誰成想回到那院子裡就發現宣霁獨自在院中的枯樹上閉目養神，下方灰衣道士的屍身還好好地躺在那，身旁還有一根熟悉的玉簡，隻是頭顱和玉簡的主人一起消失了。

豐子俞神情複雜地喚了聲宣霁，問她江鴻去哪了。

宣霁撩開睡眼，坦然道：“不知道。你們離開後她就拎着這人的腦袋出去了，沒說去哪。”

“你就這麼讓她走了？她要是一去不返怎麼辦？我們不是白跑一趟了？”葉輕揚錯愕地問。

宣霁白了他一眼，對樹下二人晃了晃手腕，一根冰藍纏絲捆在她腕上，瑩瑩光輝穿過夜色，延伸向院外。

“她說了明早就會回來，我相信她。”

葉輕揚半信半疑地哼了聲。

豐子俞捏住那根不知通向何處的纏絲，丢下一句“去去就回”，搶在葉輕揚開口留人前又匆匆離開了院子。

葉輕揚瞪大了雙眼，剛消去沒多久的惱火又竄上了腦子，他袖子一甩，也沒再跟上，轉頭找了個角落窩到遙遙身上，閉上眼還在憤憤地揪着地上的雜草，一邊揪一邊罵道：“走走走，哪天你真被她弄死了，我才不管！”

宣霁嫌棄地瞄了眼明顯在對着草發脾氣的葉少爺，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重新合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