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沿街行出淮秋，望着四通八達、難辨方向的黃沙，俱是難以下腳，不知該往何處走，最後還是江鴻憑借去過碧海的經驗選了一條路。

不過這次，不知是她姗姗來遲的迷路本能回歸，還是時隔一年碧海變的實在太多，四人連走一個月，都沒能瞧見暮天閣的影子。

“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我就說應該找個領路的！”已快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累死在沙漠中的修士的葉輕揚如是喊道。

“你是指那群白胡子都快垂到地裡邊的爺爺們，還是那群腰都直不起來的阿婆們？你想謀害老人就直說。”宣霁回道。

葉輕揚聽罷，挂到豐子俞身上哀嚎，最後被聽不下去的江鴻一個眼神看停。

葉輕揚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她，餘光瞅見幸災樂禍的遙遙，忍不住火冒三丈，提起這倒黴玩意扔了出去。

遙遙連滾數十尺，直直滾進了沙堆中。它鑽出腦袋，甩開糊臉的沙子，沖葉輕揚惡狠狠地龇牙。

葉輕揚看得捧腹大笑，怎知一個沒注意踩空了一步，身子一歪，也沿坡滾了下去。

他在那混賬狗的嘲笑聲中坐起身，想吐出吃進嘴裡的沙粒，忽覺身體一輕，尚未反應過來，灌耳而來的風便将他吹上了天。

“啊——！”

慘叫聲響徹雲霄，号角一般吹散了烈日晴空，刹那間鬥轉星移，風雲乍起。

似是早有預料的江鴻隻瞄了一眼，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拎起欲出手救人的豐子俞和宣霁，一步躍至遙遙背上，一手甩出水瑟捆住葉輕揚，另隻手搶在暴風雨降臨之前抄起無盡瓶，滔滔不絕的水傾瀉而出，轉瞬便将整個沙漠覆蓋。

陰雲之下，雷霆聲中，黃沙變碧波，不計其數的沙粒漂浮而起，像鋪在海平面上的珍珠一樣熠熠生輝，映出千萬種色彩斑斓。

不等被拽回來的葉輕揚緩一口氣，江鴻再次甩出水瑟，牢牢捆住三人，指揮着遙遙，穿過向上浮起的沙粒，一頭紮進水底。

粒粒沙珠有意無意地攔過來，江鴻握緊水瑟，一招掀起千頃浪，遙遙抓住空當，沿開出的空道急速奔馳，劃出層層海浪線，迎着風暴一往無前。

半日後，夜色沉沉，死寂而金碧輝煌的高閣外十尺處，潛行許久的四人一獸從水中鑽出，披着濕淋淋的衣服爬上岸。

葉輕揚率先吐了一口水，被掠過的冷風吹得直打哆嗦，他也沒心思理會，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看着泡滂的手指，回想起這半日先是在莫名其妙被拉進水裡，再是頂着千變萬化的環境往前遊的經曆，再多恐懼都被抛到了十萬八千裡外。

他氣若遊絲地懇求道：“姑奶奶，您老人家下次動手能不能提前招呼一聲，這水裡來火裡去的，我這小身闆真扛不住了……”

豐子俞悄無聲息瞄了眼不遠處的錦繡樓閣，看到上方花青色旗幟上龍飛鳳舞的“暮天”二字，勉強提起力氣，用過淨身訣後，又分出靈力幫葉輕揚和已快累暈過去的遙遙烘幹，偏頭朝側旁問道：“這就是你讓遙遙一直攢力氣的原因？”

江鴻擦掉額頭上的水珠，低低應了聲。

“為什麼非要放水啊？沒那些水，我們不是走得更快？”宣霁不解道。

“那是暮天閣最為精妙的陣法之一，一個呼吸的工夫就能有上千種變化，沒有暮天閣的人領路，又不放水，你永遠也走不出去。”江鴻回道。

宣霁許是沒聽懂，歪着腦袋，鼻音上揚着嗯了一聲。

“啊，這個我知道。”翻身坐起的葉輕揚道，“傳聞數千年前碧海本為海，地如其名，是碧波千頃的模樣，隻是後來扶家人到此開宗立派，在地下鎮入八方陣旗，以混元玄機陣外加十八種精妙無比的陣法，将整片海改造成了沙漠。十九種陣法疊加之下，整個沙漠一步一境，也許你上一步還身處萬丈深淵之下，下一步就到了高不見頂的天外之天。天上地下，無往不利。”

“數千年來，無數鑽研陣法的宗門勢力崛起，都想搶下暮天閣這當世第一陣法大宗的威名，之所以無一成功，便是因為每次他們露出一點要上位的意思，就會被安排到碧海中走一次。然而這些人中，除了三百多年前來搶七派之名的溫峰主正兒八經走出去之外，無一能堅持過十日。”

葉少爺心安理得地捏回被豐子俞弄幹的最後一片衣角，語氣裡難掩激動：“這麼說來，我們是不是也算是溫峰主之外第二個獨自闖過碧海的？”

江鴻沒說話，宣霁先嫌棄地乜了他一眼，“明明是江鴻領的路，你全程都吊在遙遙屁股後邊鬼哭狼嚎，還好意思認領這功勞，怎麼，難不成是這半天水喝太多了？”

葉輕揚兩眼一瞪，氣急敗壞地捶在悶笑的豐子俞肩膀上，想跟宣霁理論，宣霁已經沖他吐了吐舌頭，轉過頭去了。

葉輕揚憤懑地沖她背影跺了跺腳，心道這處處受氣的日子真沒法再過，等他們出了碧海，一定立馬分道揚镳！

“這些沙粒……怎麼都變成這樣了？”宣霁回望海面，忍不住走上去捏了一顆閃爍的“珍珠”。

宣霁下意識尋向葉輕揚的方向，然而百曉生葉少爺閉緊了嘴，竹竿子一樣安安靜靜立在那，半分沒有要開口解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