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七。
春日裡的花一天一個樣,昨個還含苞待放,滿城嫩芽吐綠,今日便已滿樹繁花,妝點人間绯紅。
春色芳菲裡,久不熱鬧的渺山山底忽然燥了起來,隻因一月前坐落于渺山之巅的浮崖放出消息,說是要在二月底開山收徒。
浮崖何許來曆?
那是鼎鼎大名的七派之一,過去數千年間一直牢牢占據仙盟各派之首,放眼仙盟,哪怕是淩泉劍仙坐鎮、後來居上的照溪城,見了浮崖也得禮讓三分。
且世人皆知,自杳滄接任掌門以來,浮崖已有二百年不曾涉世,通往浮崖的渺山山道亦再未開啟。二百年間,無數天才心馳神往,盼望能登頂渺山,去那世間最高之地闖一遭,可浮崖從不曾垂憐半分。
如今卻奇了怪,宿風山崔家的天風境試煉剛過去不足兩月,浮崖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入了世,甫一露面還放出這麼大個炮仗,炸得仙盟各派、舉世散修紛紛呆怔。
回過神後,仙盟也好凡界也罷,但凡有點修煉天賦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武裝上一身膽子便風風火火地來了。一時間渺山山腳人滿為患,從城南到城北,打城西到城東,客棧無不爆滿,連下腳的地都難尋。
傍晚,城北一酒樓中,燈火如晝,美酒飄香。門邊圍得水洩不通,探頭往裡看的人直排到兩條街外;酒樓内卻空得出奇,除去三兩桌人分散而坐,再無他人敢上前一步。
酒樓正中,一男子面色如霞,正揮舞着一把劍。
男子身着酡顔長衫,質地輕柔,仿佛朦胧醉後的煙雲覆着霞光,豔麗卻不晃眼,邊角處暈染開淡淡的東方既白,似漫天迷醉的霞雲中露出的一彎月,不時散出些許清冷寒氣。
他渾身沒骨頭一樣軟,持劍的手白皙幹淨,骨節分明,毫無章法地揮動着劍,側身時狹長鳳眸掃過四下,輕一眨眼,迎着斜斜打過來的夕晖,仿若能抖落萬千煙霞。舞出的劍招行雲流水,半是酒氣半是豪氣,令人看了隻覺暢快,恨不能痛飲三百杯。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仙盟赫赫有名的霜月閣閣主——遊芳叢。
酒樓角落,江鴻收回目光,餘光瞥了眼在旁悶頭喝茶的自玉。
數日前,他們一行五人從淮秋出發,直奔渺山而來,路上聽說了浮崖放消息收徒之事,知曉渺山山道不日将開啟,各自松了口氣。
然而到此之後,種種瑣事卻一個接一個找上了門。
其一,渺山山腳人實在太多。從明涵澗到暮天閣,再到現今的渺山,他們趕路的時間已逾一月,過程中除在淮秋那舊宅中住了一夜,連個歇腳空當都沒找到。不說旁人,吃不得苦的葉少爺是再難忍受,非得吃點好酒好菜、住個上等廂房享受一番後才肯動身。
其二,他們好不容易在人如潮湧的山腳下尋得一處空落落的酒樓,哪知剛進門,屁股還沒坐穩,就遇上了遊芳叢和自玉。
遊芳叢看似不羁,酒喝一半便在酒樓内耍起劍來,宛如一個浪蕩遊子,然而在座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他是實打實的洞明巅峰修士,天字榜上位列第七,比年長于他的天泉莊主林行雨還要高出一名,是同輩人裡無可争議的第一。
至于自玉,六十府府主這個明面上的身份衆所周知,可關于她的真實來曆,絕大多數人并不知曉太多,僅僅是對她早年拜師浮崖的經曆有所耳聞,再者自玉本人不愛提及從前之事,更對杳滄深惡痛絕,是以也不敢深入了解。
江鴻是從葉輕揚口中得知,自玉本姓為溫,正是前塵無峰峰主溫晖的長女,也即是被扶還曉收留的那個姑娘。
當年,扶還曉和她一齊出走,又一起拜入浮崖禺道人門下,常年相伴形影不離。直至二百年前,化名曉還的扶還曉溘然而逝,自玉不知因何與杳滄産生沖突,一怒之下孤身離山,在距浮崖萬裡遠的上陽城創辦六十府,此後再未踏入師門一步。
而今,浮崖突然放話收徒,同一時間,自玉破天荒地重回渺山,還是與同她情誼深厚的遊芳叢一起回,其中隐情,着實叫人看不透。
江鴻心知自己與自玉無甚幹系,眼下又有遊芳叢在側,貿然詢問扶還曉之事,隻怕會适得其反,便沒沖動開口,局外人似的陪幾人靜坐喝茶。
葉輕揚和閉口不言的幾人逐一過了遍眼神,動了幾次唇,最後實在沒憋住,主動問道:“那個……玉前輩,遊前輩都醉成這樣了,您不管管?”
自玉和遊芳叢相交兩百年,感情甚笃,這點從天風境開啟那日,自玉連聲招呼都沒打,便直接坐到遊芳叢的位子上便可見一斑。
葉輕揚瞧裡瞧外,也僅有自玉能拉住醉酒了的遊芳叢了。
怎知自玉并未有所動作,僅淺抿了一口茶,語氣平緩道:“他沒醉,過會兒入了夜便好。”
座内其他人面面相觑,沒再出聲,轉頭去看遊芳叢舞劍。